第八百六十四章 闊氣(下)(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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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給你的!”
一個矮壯的蒙古人搖搖擺擺地走過來,把幾個黑乎乎的東西扔給呂樞。呂樞探手去接,但稍作一個動作,脖頸、肩膀和肋部就都疼得厲害,沒接住。
大半個時辰前,這群人忽然從呂樞身後的鹽池泥濘裡跳出來,背後一悶棍砸翻了阿多。阿多猝不及防,當即暈厥,下個瞬間就被直接拖走。
他們又拽著呂樞往泥濘裡拖,呂樞試圖反抗,奈何身上接連捱了好幾下狠的,槽牙都迸飛了兩個。他不是愣頭青,眼看身邊已經有人握住匕首,知道這群人根本不在乎殺人,立刻就服了軟。
本以為,這些人是別勒古臺的手下,卻不曾想他們揪住了呂樞和阿多兩個,一直往齊腰深的泥濘裡去。呂樞全程被人拖行,灌了半肚子的汙水,然後再是頭下腳上掛在馬背疾馳……到這會兒,呂樞的嘴裡滿是血和泥,人也成了泥人,身上更到處都是瘀血和劃傷,覺得性命只剩下了半條。
半條命也是要緊的,呂樞不願觸怒對方,咬著牙彎下腰,把東西撿了起來。天色暗淡了,拿在手裡才知道,原來是從地裡新掘出來的土薯。
呂樞小時候,常跟著父母和姐姐出門,到烏沙堡外的野地裡挖掘野菜果腹。最好的收穫,莫過於掘開田鼠的洞穴,把田鼠和存糧和田鼠都吃了。能挖到土薯,也算是讓人高興的事,至少能混個半飽。
呂家世代行醫,所以他的父親還常說,土薯能健脾補虛,治諸虛百損,療五勞七傷,吃土薯,比吃粟米和麥子更好。
這幾年來,呂樞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倒是很久沒有吃過這東西了。
他稍稍猶豫,那蒙古人有些不快,向前一步道:“你不吃嗎?”
呂樞抬頭看看。
這蒙古人裹著件黑黃色的羊皮襖子,身上有一股濃烈的羊羶味道,混合著人體屎尿和汗液的臭氣。他的臉上、頭髮和鬍鬚上,都油糊糊的,大概從出生以後就沒有洗過澡。就連頭髮和鬍鬚被編結成的小辮,也很久沒有梳理,全都糾纏在一起,黑乎乎的一團又一團,把臉都擋住了。
這種人,恐怕是蒙古人裡最低等的奴隸,形同野獸,沒什麼道理可講。呂樞咧了咧嘴,低聲道:“我吃,這是我吃慣了的。”
他用熟練的蒙語答話,先讓那蒙古人吃了一驚。
隨即他撿起一根土薯,又往身邊撿了塊小石頭,颳去了附著在土薯上的泥土,然後咔嚓咔嚓地連皮咀嚼起來。這種隨隨便便的態度,反倒讓那蒙古人暴躁的情緒緩解了些,轉身便走了。
土薯生吃起來,口感不怎麼樣,還很容易導致腹痛,更不消說呂樞帶著砂土一起吃了。但他在馬背上顛簸一陣,幾天前的隔夜飯都噴出去了,這會兒餓的心慌,於是很快吃完了一根。
他拿起第二根,用石塊去皮的時候,動作稍微仔細些,把泥土小心颳去了。土薯的汁水會引起面板瘙癢,得趁著還有陽光,多處理好幾根,等阿多醒來以後,可以填填肚子。
呂樞知道,給他吃土薯並非虐待,這東西也是底層蒙古人常吃的。
在許多漢兒的想象中,草原上的韃子天天都吃肉喝奶,所以才個個兇悍如狼,其實並非如此。
一般的蒙古部落裡,人們的食物以奶製品為主而以獵獲的肉食作為補充。豢養的牛羊雖多,也不捨得吃。一旦撞見黑災白災,牲畜常常死得百不存一。而草原如此廣闊,災害幾乎每年都有,所以每年也都有部落的經濟基礎被災害摧毀,不得不靠打獵或劫掠為生。哪怕熬過最艱難的時候,畜群重新繁衍,依然是不捨得吃的。
呂樞小時候去野地裡掘菜摘果的時候,就常撞見同樣在土裡刨食的小韃子。最初的幾年,兩邊彼此對視,各顧各地繼續忙活;到後來,大些的孩子隨身帶刀,但那也只是以防萬一,畢竟兩邊都在挖土薯,實在沒什麼爭搶的價值。
不過,眼前這群蒙古人,看起來不像是有部落的。
呂樞注意到了,遠處的幾個蒙古帳子非常破舊,而且看不到有老年人和女人,負責點燃篝火的,也都是壯年男子。偶爾有幾個圓圓臉的小孩子抱著柴禾,從呂樞身邊跑向營地,他們的膚色全都黑裡通紅,面龐上有大片被曬傷和凍傷的瘢痕,看起來有點兇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