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之前,郭寧巡行各部振奮士氣,將至前隊的橫陣後方。張林遠遠地得人通報,從車陣中小跑過來,郭寧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指揮,莫要分心。

隨著軍隊的規模越來越來,兵種越來越多,一方面協調配合的複雜程度越來越高,一方面發現、運用和指揮的專精程度也越來越高。

郭寧覺得自己還年輕,學東西也快,但他身為全軍總帥,得多看兵書,多作指揮的演練,以能夠統攬全域性。

至於某些特殊兵種或特別的軍械,他偶爾在軍校和教員、學員討論的時候拍一拍腦門,來個靈光乍現,但並不需要親自去做後繼細化的推演。

比如眼前,整整三排六十輛的大車。自從葛青疏在北疆發掘出一個叫盧五四的年輕人,宣德府和縉山等地開始大規模佈設毛紡工場,出產毛氈,並且因為毛氈花紋細密,保暖耐用,很快就成了軍府重要的財源。

為了運輸大批次的毛氈進入中原,許多商賈響應軍府號召,下了大功夫去製造比原先更能載重的大車。

眼前這些輪軸粗大,一看就堅固異常的車輛,就是首批改進的成果,聽說後繼還有幾個大商在合股招募巧匠,設計有四輪且前輪能轉向的大車。

這些大車上裝的自然不是毛氈,厚厚的油布被掀去以後,露出的是尚未裝配完成的巨大機械。

每輛大車周圍,都有三十多人忙碌著,首先卸下粗重樁腳固定車板,隨即把整座機械從底座豎立起來。

這種機械較之於郭寧最初見到時,已經小巧很多,結構也變得簡單了很多。

畢竟他們要投擲的,不再是數十上百斤的巨石,而是二十斤不到的鐵火炮。

但六十具配重發石機成排而列,一道道長達兩三丈木料和沉重鐵質的配件交錯,巨大的金屬絞盤滾動間,用牛皮包裹的巨大配重緩緩升起,仍然有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氣勢。

嚴格來說,這種機械是天津府的軍校裡,令許多工匠和學生沮喪的失敗產物。

當時眾人想要製造的,是一種能在海船上遠端轟擊敵船,殺傷敵船水手,以便後繼展開掠奪的武器,預備用在和宋國水軍翻臉的時候。

既然要遠端攻擊,所有人下意識地選用了已經非常成熟的投石車結構,又在軍校的某部教材裡頭,翻出了一道記錄,說西域有大國以鐵砧或巨石為配重,確保射程的獨特手段。

可惜最後耗費許多材料,做出來的成品卻壓根不合用。定海軍的造船業,還遠沒到出成果的時候,現有的任何一艘船隻,甲板除非經過專門改造,否則完全承受不了配重的反覆墩砸,哪怕配重已經減到兩百斤,結果也是一樣。

而配重帶來射程穩定的優勢在海上風浪和船隻之間距離變幻的條件下,又不值一提。

更麻煩的是,甩出鐵火炮的長索動不動和海船上密佈的帆索糾纏到一起,有一次訓練的時候,直接導致鐵火炮直上直下滾進了船艙,爆炸後造成了一死六傷。

死者還是船廠裡很受倚重的大匠。所以這會兒軍校裡一大批人,包括郭寧的老熟人阿多在內,全都灰頭土臉,轉而去拿著南朝宋人曾用過的突火槍為藍本,另起爐灶想辦法了。

不過,這種配重發石機的試產品被淘汰下來,卻得了提點軍械司張聖之的喜歡。

與此同時,在益都城下親眼目睹火藥武器威力的張林,也對這物件產生了巨大興趣。

張聖之管了軍械司許久,接觸到各種稀奇古怪的新鮮東西很多。張林雖然不以武勇見長,但一直有自家的小小團隊周旋在各路勢力之間,頗有不凡的才能。

他也很熱衷於參加定海軍組織的軍校培訓,試圖在疆場建功,所以在那裡和張聖之一拍即合。

這兩人能動用的資源,比軍校裡普通的學生可要多得太多。結果便是,定海軍中出現了這麼一直用配重發石機投擲鐵火炮的部隊。

此前十餘日,郭寧率部狂飆勐進,這支隊伍自然怎麼也趕不上。但郭寧在陳留設營數日,他們便追了上來。

因其既能攻城,又能在野戰中發揮威力的特點,立即就被調到了前線。

“國公,投射校準已畢,我要下令發動了。”張林臉上帶著笑意,和郭寧打了個招呼。

郭寧伸手捋了捋青驄馬的鬃毛,讓這好夥計不致過份激動。他笑著對張林道:“你自家指揮,這會兒還沒我的事,我只看個熱鬧。”張林躬身退下。

他回到車陣中央,登上專門加高的指揮車,往下方看看。在他正下方的,便是先前射出五枚鐵火炮,用以校準的五個炮組。

這會兒,每個炮組都有七八條大漢熱汗淋漓,剛轉動絞盤,把配重給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