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寧立馬於中軍,看到這種黑色的灰塵落在自己的戎袍上,便伸手拂開。

與外行人想象的不同,在數萬人往復奔走的戰場上臨陣指揮,並不比萬人規模的指揮更復雜。郭寧只需要緊密關注局勢變化,藉著熱氣球上高高俯瞰的雙眼,及時做出兵力排程。至於戰場上的直接指揮,他信任久經錘鍊的部下們。

所以,這會兒他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吉祥物,保持鎮定自若的儀表風度,展現出主帥的風采就夠了。

他看到自己的部下不斷流血和死去,看到更多部下因為自己承諾的美好未來而前仆後繼,其實並不能完全做到無動於衷,但在這時候開,只需要穩定地指揮,堅持到勝利。

女真人不過撐著最後一口氣,接下去某個特定的時間點,將是定海軍發力的時候,一旦發力,就能贏,而且是徹底的、一勞永逸的贏。

郭寧四周的親衛們很多人握著拳,低聲呼喝,為前方的將士鼓勁。有人沒發出什麼大響,嗓子卻喊啞了,還激動得眼淚直流。

親衛們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知道戰場上瞬息間就是無數人命,死人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他所激動的是,此前的無數戰鬥都是為了大金國在打,但今天這一場,打完以後就不再有大金了,中都城裡的皇帝什麼也不是,所有人將會迎接一個新的王朝,新的未來。

較之於將士們的亢奮,更後方的幕僚們臉色有些嚴肅。

此前眾人隨軍到此,心態都很輕鬆。畢竟開封朝廷中了計,不可能再聚集起一戰之力,己方突破邊境守軍之後,被南朝糾纏著的敵人多半會崩潰,再之後就是清剿逃敵的事了。

就算敵軍折返,也絕非己方雷霆一擊的對手,有周國公親自領兵在此,必能將其迅速消滅,趁勝迫降或者拿下開封。

有些幕僚已經在趕著編定兵入潼關,避免被党項人佔便宜的計劃。

只是,讓大家驚訝的是,女真人以緊急折返的殘破之師,居然還真就在臨蔡關前打了一場惡戰,並不如眾人想象的那樣一觸即潰。

有人感慨:“這幫女真人早有這股狠勁,何至於被蒙古人橫掃了半壁江山?”

也有人忍不住搖頭:“這樣的軍隊,在淮南、荊湖等地和宋人對戰,聽說沒佔著大便宜,還折損逃散了許多?這麼說來,宋人該有多厲害?”

也有人解釋:“那不一樣,他們此前打的,可是宋人邊境上堆疊出的數倍兵力,而且敢於追擊到境內的宋軍,也就只有朱仙鎮那邊的兩萬人,其餘各部,早都喪膽了!”

就在這時候,耶律楚材匆匆趕到。

郭寧稍稍撥馬回頭:“晉卿,不是讓你先去歸德府麼?兵兇戰危之地,你來做甚?”

耶律楚材額頭帶汗,一邊喘著,一邊道:“啟稟國公,我沒走到半途,不得不折返。皆因杞縣本營那邊,出了樁怪事。”

“什麼事?”

“宣繒跑了。”

“跑了?你是說,不告而別?”

“是。他自行帶了扈從十二人,留了十個人打掩護,兩個人跟隨他,偷偷熘走了。我給他安排了五個阿里喜,照應日常生活,順便也做監視……他也瞞過了那些阿里喜們,甚至……”

“怎麼了?”

“咳咳,我方才查問了一下,自宣繒隨軍行動,日常和軍中幕僚、將校們往來不少。所以,他可能還偷了一塊金牌,另外,也問到了今日咱們行軍的口令,沿途竟無阻礙。”

“哈哈……”

耶律楚材猶豫了下,又道:“國公,宣繒或許是以重金收買,或許是有別的特殊手段。不過,金牌和口令何等重要,咱們的人竟然……”

“是老徐安排的。”

“什麼?”

郭寧徐徐道:“宣繒得到的金牌和口令,都是錄事司的人手特意安排下的。我事先知道。”

耶律楚材愕然望著郭寧,半晌以後,深深吐了口氣:“……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