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請求,是要僕散安貞冒大風險的。上一次蒙古軍南下入寇的時候,除了北疆界壕守軍以外,死傷最慘烈的,就是試圖去往中都勤王的兵馬,僕散安貞記得,因此直接戰死沙場的宿將,就有烏古孫兀屯等十餘人。

僕散安貞如果離開自家經營許久的益津關,出兵北上,焉知會不會遭到蒙古軍的襲擊,落得那些勤王之人一般的下場?

使僕散安貞疑慮的,還不止於此。

半年前他在郭寧手裡吃的那場虧,實在是太過慘痛了,這怎能不讓他戒懼萬分?他真不知道,自己再要和這狡猾的賊徒打交道,焉知又會又吃什麼虧!

所以僕散安貞與移剌楚材談過之後,先客客氣氣地留了移剌楚材在益津關盤桓,實際上將他扣押做了人質,隨即派出兩路精幹人手,分頭打探。

一路人手飛騎去往山東方面,監視集結在棣州一帶的定海軍民伕隊伍。

這一路人很快就回報說,定海軍由靖安民全權負責調撥境內的輜重、糧草,徵調了上萬民伕、數千口大牲畜和三五千輛載重大車,務求滿足中都所需。這民伕隊伍規模巨大,絕不是假。

僕散安貞派出打探之人甚是精幹,又偷偷抓了幾個民伕,拷問山東內情。一問才知,郭寧傳令各地籌措糧秣以後,相應調撥、轉運的過程,在山東境內頗生出一些擾亂。

皆因山東連年廝殺,就算有海上貿易渠道為補充,家底其實並不厚實。而定海軍的官員們眼裡又素來並沒有朝廷,軍府強行抽調大量物資,以供給中都,頓時使得好些地方的軍政官員心生不滿。

何況,中都需要的糧食,從來都不是小數目。往日有海上運輸,一艘船隻載運千石糧秣不難,百艘船隻往來,十萬石也不在話下。可現在直沽寨那邊廝殺不停,糧船到了那裡,斷難北上,所以只能走陸路。

走陸路的話,就得徵調大批民伕、畜力,這些民伕路上所需的賞賜錢財和口糧,又該怎麼出?

若從運輸的糧秣里扣除,沿途人吃馬嚼,到了中都,這一批糧秣不知還能剩下多少。若從地方上額外徵調,這麼大的數目,那就真合了兵法所言,百姓之費,十去其七;公家之費,破車罷馬!

也就是靖安民在軍中資歷深、名望大、辦事也幹練,換個別人,威望不足,或者不夠幹練的,只怕這時候還忙著應付各地此起彼伏的鬧騰,根本就聚集不起這麼一支糧秣輜重隊伍來。

這一路的訊息確認以後,打探直沽寨和潞水沿線戰局之人也紛紛回返。

他們都說,蒙古軍不下四五萬的兵馬,正嚴密封鎖潞水沿線到直沽寨周邊,與定海軍的廝殺更是無一日消停。這段時間,主要的戰鬥焦點是在直沽寨,定海軍不斷向直沽寨增兵,而蒙古人也動用了來自北京路的附從軍精銳,包括赫赫有名的黑軍在內,還有渤海人和契丹人也都參戰。

有一隊探馬格外大膽,一路曉行夜宿,繞過了安次、武清等蒙古人控制的據點,抵達潞水北岸的漷陰縣,還親眼看到蒙古人威逼百姓,平毀定海軍在此建設的大型營壘。

他們也同樣抓了舌頭拷問,由此便知,定海軍和蒙古軍在潞水沿線的反覆爭奪,旬月間多達數次,光是這座漷陰縣外的堡壘,便前後易手四次,這才使得蒙古貴人發狠,非得將之徹底夷為白地。

到這時候,僕散安貞終於解去疑心,而對朝廷的忠誠,對自己建功立業的期許重新佔了上風。

白山黑水間成長起來的好男子,又活在這樣的世道,難道在擔當和膽略上,真能被郭寧這樣的漢兒壓倒?郭寧敢和蒙古人反覆絞殺到這種程度,難道我僕散安貞連出兵做個短途的護衛,都要瞻前顧後?

五日前,定海軍組織起的輜重隊伍穿過滄州、清州,抵達了益津關,而僕散安貞終於下定了決心,隨即點起精銳的勐安謀克軍一萬餘,領著輜重隊伍一口氣殺到了大興府西面的良鄉縣。

對僕散安貞而言,這算是一次軍事上的冒險,能夠安全抵達這裡,足顯自己對朝廷的忠誠,心願足矣。接下去,就該是中都兵馬出城接應輜重,而己軍安然振旅了。

移剌楚材非要說什麼同入中都,未免帶著幾分挑釁的意思,就算是老朋友言語,也太過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