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躬聲應是,一邊偷偷地掃視身邊同僚,想看看負責本地治安的縣尉在哪裡。

這縣尉是彭城的本地人,曾經帶著鄉鄰數百避兵,被推為砦主。此人的部下也大都精熟地理,他若能派幾隊人幫忙,哨探之人就能湊齊了。

嗯?

縣尉今日沒來應卯?

軍官再看看周圍,似乎沒來應卯的,還不止一個。好幾個出身徐州本地,在這兩年陸續被提拔起來的千戶和謀克,怎麼都沒來?如今千戶、謀克這類的軍職滿天飛,這幾人算不得什麼重要人物,但點卯不至,未免大膽,不怕總管老爺責罵麼?

他待要就此問一問,議事廳外幾名士卒連滾帶爬入來:“總管,不好了!有敵來犯!”

半刻之後,斜烈名鼎帶著部下們急步登上城樓,抬眼一看,旋即臉色黑了。

他看到了沸騰的海。

郭寧踏著泥濘上岸,短短數十步,走的深一腳,淺一腳。

黃河在大金國手裡,並沒有得到過像樣的治理。就在明昌五年,整條黃河在南京陽武故堤決口,吞沒封丘縣城,再沿著泗水橫掃二十九縣上百萬的黎民,最後奪淮入海。那恐怖的場景距今不過二十年。

黃河自曹州、單州一路東來,所到之處留下了大片的黃砂和淤泥。便如此刻郭寧等人一路行來,明明看上去是平坦的自然堤,其實是灘塗,一腳下去,表層乾涸的土殼子裂開,淤泥足足淹沒到膝蓋。

當整支軍隊橫向越過灘塗,灘塗便被上萬只腳還有馬蹄攪成了泥流,肆意流淌。每一名將士都在裡頭掙扎過才能出來,幾乎所有人都成了泥人模樣,彷彿黃河之水裡憑空升起了無邊無際的鬼怪。

這時候如果守軍在城頭以箭雨覆蓋,一定能造成巨大的傷亡。但凌晨的徐州城保持著靜默,哪怕紅襖軍跋涉時低沉的腳步彷彿雷鳴,城牆上放哨的守軍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劉二祖說,己方在徐州城裡有內應,這真不是假的。內應的位置很關鍵,地位也高,同黨還多,他們已經準備好了!

郭寧頓了頓足,環顧身周眾將:“各位,累不累?”

昨日隱蔽行軍整天,今早又是三更造飯,五更出兵,走的還是這種黃泥灘,哪有不累的?這種灘塗跋涉,行一里地比平時行十里還累,不少將士剛走半程,鞋襪都被泥砂吞了,接著二十里都是光腳;而行軍途中實在堅持不住,留在原地休息的紅襖軍將士超過了五百人。

但此刻跟隨郭寧的這些,確確實實都是紅襖軍中堅韌敢斗的一批。他們願意跟隨郭寧,卻不代表丟了心底裡那一點桀驁不馴,更不願在郭寧面前丟了威風。當下人人道:“不累!”

“不累就好!”

郭寧沉聲發令:“傳令,分兵四面圍定,立即攻打。半個時辰之內,我要在城裡點集繳獲!”

跟隨在郭寧身後的親兵們隆隆敲響皮鼓。大鼓轟鳴,聲傳十數里。鼓聲同時也是事前約定的訊號,鼓聲響起的同時,徐州城北面呈圓弧形的整片城牆上鼓譟連連,北門和東北角的彭祖樓同時火起。

再看南面,也有火光升騰,一道濃煙直衝數十丈高,原來是南門外的項羽涼馬臺著火……那是守軍的最大一處軍營所在!

“攻城!攻城!”

無數紅襖軍人馬鼓譟掩殺過去,彷彿渾黃的洪水翻騰,彭義斌手舞大刀,當先直衝。

斜烈名鼎正在北門眺望,此時連聲呼喝守軍,可是定海軍的精銳隨即壓近城牆,箭失如飛蝗鋪天蓋地,頓時把城上的守軍打懵了。

有個比較機靈的金軍軍官帶著部下弓身而走,藉著女牆避過箭失。他們狂奔到城門方向,揮刀亂喊:“關門!關門!”

兩聲喊過,城門附近的守軍數十道視線全都聚集過來。

軍官怒罵:“看我做甚?關門啊!”

話音未落,不下七八把的長刀長劍刺出,將他紮成了四面噴血的水囊。

下個瞬間,兩面城門徹底洞開,彭義斌帶著數十人當先衝了進來,如砍瓜切菜般把那軍官的部下殺了。

洪流自北門湧入,自東門湧入;又有大股翻卷到南面,吞沒了南山,又返回來灌入南門。

箭失飛舞,槍矛並舉,馬蹄轟鳴,廝殺之聲頃刻間迴盪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