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時候,如果有這樣一個人出現:

這人的父親曾在淮東為官數年,非常機靈能幹,通曉江淮各地情形,又有實務手段,以至於當朝宰執都聽說過他的名聲;這位官員又因為某些事情得罪瞭如今淮東的幾方大員,新近辭官,有意往行在鑽營一番,重新謀職。

這人曾經在淮東協助父親,還登城打過仗,見過血。如今自己在臨安生活,有些小聰明而性好豪奢,沒什麼大志。

他頗得父親的耳提面命,深知要過好日子,就得牢牢地抱住史相的大腿,可惜長久以來沒有機會。但也因此緣故,一旦給他發現了機會,就特別狠命地把握,絕不願錯過。

這樣的人,放在如今臨安城裡的官宦子弟當中,算是難得的人才!

這樣的人,難道不比一個途窮而投的北方賊寇首領要可靠?

先前賈涉離開寶應縣以後,一路上都在和李雲對口供。據賈涉的介紹,他在淮東安撫商賈、梳理航路,有許多為朝廷為史相排憂解難的事蹟。他說,只要報出天台賈氏的名頭,史相乃至史相的身邊親信,多半會想起寶應知縣賈涉的才幹,只要表忠心的機會來臨,他就能魚躍龍門,飛黃騰達。

賈涉這條魚,如今已經到了中都,也不知郭元帥什麼時候能掏空他肚裡所學,將他放回來。但臨安這裡,我賈似道已經抓住表忠心的機會了!

且不談賈涉怎麼藉機飛黃騰達,透過這個突破口,定海軍便能往宋國朝廷內部探一探手。到最後就算沒有什麼成果,至少也能鬧得宋國灰頭土臉,替受傷的汪世顯老兄報仇!

這件事,值得下注搏一鋪!

賈似道收回眺望的視線,邁步向前。

道理大致是這樣,但也說不定是自己一廂情願。今日這番作態的效果究竟如何,又在何時發作,不能強求。最近幾天裡,還得耐心從容,莫要過份急切,反而露了破綻。

他按著來時的記憶,繞過兩處蔥蘢,緩步而行,忽然見到一輛馬車橫停在道路前頭。

按刀侍立在馬車旁的,正是楊友。此人臉上身上的血跡未去,眼神有些直勾勾的樣子,顯得兇悍異常。

賈似道的大腦急速運轉,他下意識地繃緊了身上肌肉,又立即放鬆。

當他帶著好奇神色走近,馬車的車簾被人掀開,宣繒微笑著探頭出來:“似道小哥,我們走到半程才想起,令尊乃是寶應知縣賈濟川,對麼?”

賈似道驚喜地笑了:“對對,我爹正是賈涉!老先生你怎麼知道的,若是家父的故交舊識在此,還容我再行大禮拜一拜!”

“哈哈,不必不必,我與令尊,並非舊識。不過令尊的大名,咱們史相爺曾經好幾次提起。他老人家說,令尊在淮東任上很是得力,辦事妥帖!”

“真的?”賈似道滿臉喜色,榮耀得像是能往外放光:“史相真這麼說了?我得趕緊寫信,讓我爹也高興高興!”

“哈哈,哈哈,騙你做甚。”宣繒招一招手:“小夥子你上車來,咱們一路閒聊,同車回城!”

賈似道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又躊躇不動。

“怎麼了?”

賈似道一陣汗顏地道:“老先生,方才我一時喜悅,行事孟浪了,好像得罪了史相爺的公子……”

“嘖嘖……”宣繒與端坐在車裡的史寬之交換了眼神。

看看這份忠心,看看這份進退分寸!到底是大宋計程車人,雖有些小毛病,那也出於赤誠,怎也比北方南下的狼虎要可靠得多!可愛的多!

史寬之不耐煩再等宣繒慢慢言語,他把車簾再掀開些,喝道:“少廢話!上車!”

賈似道擺出敬畏模樣,勐地一縮頭,這才攀入車廂裡。

車駕轔轔起行,而楊友持著刀站在車伕身旁,如同一個護衛,眼神愈發兇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