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二章 蟹鱉(中)(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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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地方既然貴人群聚,日常絲竹管絃聲響不少,不過他們並不敢挑戰定海軍的宵禁命令,所以深夜裡探琴奏樂,著實罕見。
而且有個奇怪的感覺……移剌楚材雅擅字畫,在音律上頭也略懂。他忽然皺眉,喃喃地道:“這曲子裡頭,似乎帶著幾分兇惡?”正待凝神再聽,琴聲戛然而止。
龍津水畔有一處大宅。宅子裡頭有林木扶疏、青波碧水的園林,園林深處有一座兩層的樓宇。
樓宇二層,是一處可供憑欄臨風的靜室。靜室裡頭的裝飾甚是奢華,有泉瓷的三足香爐,龍鬚象牙的腳踏,有梅花帳、玉屏風,牆上還掛了南朝宋國有名文人的手書珍品。
有一名面帶病容的老者正在半開軒窗之側,入神地彈奏。這時候,又有個年約五旬的錦袍老者邁著沉重腳步上樓,叱退僕役,憤然推開房門:“兄長,你在鬧什麼?”病容老者手按琴絃,抬頭看了看,展顏而笑:“信甫來得好急。”被稱作
“信甫”的,是當朝的吏部尚書,胥鼎以外,漢臣中的另一位領袖人物張行信。
而彈琴的老者,便是張行信的兄長張行簡。此君乃是當代有名的儒臣,官拜太子太傅、翰林學士承旨。
這兄弟二人,俱都出身於莒州,家鄉族人都在定海軍的治下。所以郭寧自入中都以後,對他兩人甚是客氣,兩人也素來恭順。
此時張行簡言笑晏晏,張行信卻明顯有些焦躁。他大步上前,從兄長手中奪過了焦尾琴,又探頭往外張望。
掃視兩眼,彷彿沒見什麼特殊的。他才低聲抱怨道:“咱們這一片,都在豐宜門駐軍的眼皮底下呢,宵禁尚未解除,兄長你怎就有興趣彈琴?這不是等若挑釁麼?說不定過一會兒,就有警巡院的人找上門來了!這是何必。”張行簡呵呵一笑:“那就不彈,不彈,我聽你的。”張行信鬆了口氣,隨口道:“這是多事之秋,咱們什麼時候都莫要出頭,萬一牽扯進那些……”他忽然住嘴,兜轉回來,眼神炯炯對對著張行簡:“兄長,你不是無緣無故生事的人,也不是忽然深夜彈奏,要抒發情懷的人。你這一番彈奏,是什麼意思?你除了彈琴,還做了什麼?”張行簡哈哈大笑。
笑了一陣,他又捶胸大咳,上氣不接下氣。張行信連忙搶上前去,為他拍打後背舒緩,待他好不容易順過氣息,臉色都有些發紫了。
“你看到南面燈火所在麼?”張行信問道。
“那是都元帥府!”張行簡勐揪過兄長:“你幹了什麼,竟和都元帥府相干?”
“都元帥府裡的僕役,有一人曾經受過我的恩惠。所以方才偷偷地用燈燭傳信,告訴我郭元帥的夫人喜得麟兒。”
“這倒確實是喜事,想不到兄長竟然是個有心人?既然曉得了這樁事,咱們是不是該派人道賀?我趕緊去準備禮物……若送金銀,未免俗了,你看取一套南唐名家李廷珪所出的古墨如何?這其中蘊意甚好,也符合我莒州日照張氏的詩禮家風。”
“我得了這個訊息以後,便按照早前的約定,以琴聲傳訊。得到這個訊號的,有兩處,一處是僕散端那老兒的府邸,另一處,則是崇效寺那裡的李家老鋪。”張行信勐地按住胸口,免得心臟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他勉強道:“這兩處,有什麼講究?”
“李家老鋪那地方,明面上和我們沒關係,其實掌櫃是我的心腹人……你也是知道的。他最近和定海軍也有生意,所以夜間出行,無人來管。他也早就得到吩咐,聽我琴聲示意,立刻散出人手,在城裡到處宣揚這個訊息,並在宣曜門和通玄門兩地,肆意散發錢財,以作慶賀。因為這樁喜事確實是真的,初時城中軍吏很難阻止,待到人群大量聚集,他們更難阻止了。”
“那就是要用城中聚集的百姓,堵住金口河大營和閘河大營入城的最快通道。另外,大概還想誘使百姓踩踏衝撞,迫得警巡院和城中兩個軍營的人手散出去維持秩序。”張行信的臉色漸漸難看,他冷冷地道:“僕散端那裡呢?”
“這還用說?”張行簡大笑:“他那府邸裡頭,這陣子雞零狗碎地聚集了許多女真人,我估計起碼得有一千多,或許兩千,兵甲都齊備。城裡一旦亂了,他自然乘機帶著這些人衝殺向豐宜門,想要一舉拿下都元帥府,殺了郭寧。”張行信捶桌喊道:“那些女真人全都發瘋了!你摻和進這事情裡做甚?你也發瘋了麼?”
“我和僕散端有三十年的交情,他求到我面前,我沒有不幫忙的道理。我從大定九年考取狀元以來,也做了大金朝三十六年的臣子,最後做一次大金朝的忠臣,幫他們一回,更是理所應當。僕散端如果成事,我就對得起世宗皇帝、章宗皇帝對我的照顧。”
“如果不成呢?”張行信咬牙切齒。
“如果不成,大金國好歹也能留下一點壯烈事蹟。勝過三番五次地被外敵羞辱,全然愧對混同江畔持刀而起的祖先。”張行簡笑著笑著,一口氣又接不上了,張行信慌忙上去捶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