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 黑韃(下)(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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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盧五四勐地竄了出來,箭步跨過道路,閃到對面的氈帳後頭。因為變化了角度,他忽然又聽到那幾個蒙古人漸漸走遠時討論的話題。
“不過,手頭少了漢兒奴隸,很多雜事粗活兒沒人做了,總是麻煩。”
“沒辦法的,定海軍要在漠南山後立足,最看重的就是人。咱們不交出人來,也就沒有南下的可能。但是,拉克申千戶昨天和我商議過了,回到草原之後,要儘快和白水泊那邊脫脫憐人聯絡上,咱們派出精幹人手,去豐州、淨州、東勝州一帶狠殺一通,把當地的漢兒全都擄到草原,怎也能彌補損失了!”
“哈哈,原來如此。千戶的這個主意很是英明!白水泊往西一路,我很熟悉。到時候我帶人去!”
這些話語入耳,盧五四手指都在顫抖,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就是東勝州那邊,大金國西南招討司下屬的民戶出身。因為蒙古軍近年來用兵的方向主要在東面,所以他很少聽說過家鄉的事情,卻不曾想這回聽到,是蒙古人又要擄掠。
身為泰和末年因為不堪朝廷凌迫而逃亡草原之人,他本來應該不在乎這些。他甚至一向認為,在草原上的生活固然悲慘;比起大金國的治下,卻未必差到哪裡去。
但就在這幾天裡,盧五四的想法變了很多。
他開始覺得,人可以不做奴隸,人也可以不被刀劍威逼著背井離鄉,人更不應該被當作牲畜或者某種其它的東西。
他開始覺得,摧毀他的一切,殺死他的親卷家人的,固然是大金朝廷。像拉克申千戶之類擄掠漢兒、苛待漢兒的,也一樣是仇人。現在,這個拉克申不僅要從定海軍的治下逃走,還要繼續去擄掠人丁,還要把東勝州的許多人都當作奴隸?
盧五四忽然想到了很多事,想到自己因為眉目俊俏而被拉克申看中,當上所謂那可兒的經歷。想到拉克申千戶渾身油膩鬆弛的面板和臭烘烘的嘴,想到了像腐爛鹹魚一樣的味道,想到了自己的痛苦呻吟。
很多事情,他已經習慣了,不在乎了,麻木了,但來到縉山城僅僅幾天時間,他感覺到了身為人的尊嚴,於是就忽然回憶起了那些不作為人的,可怕的痛苦。
現在看來,事情是很簡單的。
眼前最大的麻煩,就是拉克申千戶本人。
拉克申必須死,只要他一死,其他的蒙古百戶誰也拿不了主意。而一個沒有首領的千戶,也不可能去對抗定海軍,更不可能退往草原,去執行什麼數百里長途的擄掠。
盧五四想了好一會兒。當他思忖的時候,他的眼神裡懦弱膽怯的東西慢慢消褪,代之以陰冷和兇惡。
他回頭看看葛青疏等人所在的氈帳,攏了攏身上那件葛青疏給他的短袍,拔足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往那方向走了一陣,難免撞上蒙古人的巡邏騎兵,但盧五四立刻就變幻了自家的神情和姿態,露出滿臉馴服的表情。於是蒙古騎兵縱騎經過,只當他是某個貴人手下的孛斡勒。
拉克申下屬的這個千戶,較之於蒙古本部要鬆散很多。各個營地之間的夜間通行口令更是從來不變,就只是各個百戶的名字。盧五四每次經過哨卡,直接報出口令透過,壓根就沒人在意。
一直到千戶本人居住的大帳將近,好幾處火鋪照得周圍亮如白晝,木料的油脂被燃燒著,發出噼啪的聲響。
盧五四忽地閃身,俯身撲進了專門挖掘出來,便用千戶生活所需的溝渠,一點點地蹭到了大帳後方。他匍匐在溝渠裡,一動也不動,過了好一會兒,偷眼覷有幾個婦人端著銅盆出來,才慢慢抬起大帳邊緣的牛皮,從兩根支架當間鑽了進去。
大帳裡沒有旁人伺候了,帳子中央有香料被點燃了,彌散著強烈的香氣,帳子四周,都堆疊著綢緞或者軟布做的被褥和枕頭。
盧五四瘦削的身體穿行其間,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像一個不存在的幽靈。他經過將將熄滅的火塘旁邊,隨手拿起一柄短刀,再往前幾步,就聞到長期酗酒導致的劇烈臭氣,再混合著汗臭和羊羶的特殊味道。
這個千戶部落的首領拉克申,光著膀子,躺在厚厚的羊毛毯子裡,他年紀不輕了,身軀上的皮肉開始鬆弛,但兩條手臂依然都是腱子肉,十分壯實。他的眼睛半睜著,好像醒著的樣子,時不時咂一砸嘴,發出響亮的都囔。
但盧五四知道,拉克申已經睡熟了,他今晚喝了很多酒,怎也要睡到明天凌晨才會醒。
盧五四站在拉克申的面前看看,然後慢慢地繞到後頭。
他將短刀握緊,往拉克申的脖頸一抹。刀子很鋒利,所以他用力並不大,鋒刃就輕鬆地切開了面板,澹黃色的脂肪立即鼓脹起來。隨即下層的血管被切斷,血湧上來,染紅了脂肪和面板。
刀鋒再往下,反覆拉扯幾下,切斷灰白色的氣管和紅色的大動脈,鮮血像噴泉一樣往外噴湧。拉克申開始劇烈地掙扎,盧五四隨手取過一個枕頭,按住拉克申的面門。
蒙古人的手臂和腿彈動著,把被褥和軟枕紛紛推開,但卻沒能驚動帳篷外頭的那可兒們。他轉而去撕扯盧五四的手臂,盧五四鼓足了力氣,用體重壓住枕頭,哪怕粗壯的手指摳破了他的臉,撕扯出好幾道可怖的傷口,也不退讓。
鮮血持續噴湧,終於把盧五四手裡的枕頭灌滿。以至於他按壓枕頭的時候,發出“噗嘰噗嘰”的聲音,血從枕頭的邊緣不斷滲出來。
再過一會兒,拉克申不動了。
盧五四冷靜地又按了會兒,慢慢地退後,掀開大帳角落的牛皮,從來時的溝渠一點點地爬了出去。
深夜了,外頭值守的那可兒有一搭沒一搭閒聊,誰也打不起精神。稍遠處,幾個有力的百戶正在他們營地裡聚集人手,偶爾腳步聲或者呼喝的聲音大些,立即被首領喝止。
盧五四一直爬到溝渠的盡頭,挺身坐起,劇烈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