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宋國慶元府,也就是赫赫有名的貿易港口明州。按照宋國的慣例,皇帝即位以後,其潛邸所在由州升府,所以明州現在的官方稱呼才變成了慶元府。

今日天氣甚好,海面上微風吹拂,陽光撒落,浪濤卷帶金鱗。無數高聳的檣帆隨著海浪起伏,使整齊停泊的舟船佇列同時展現出動態的韻律。

而赤馬、白鷂等巨舟城牆般高大的船舷之間,又有諸如海鰍船、十棹船、魛魚船等小型戰船往來穿梭。

在靠近這片海域的蘭山島,有座名喚厲岙坊的市鎮。市鎮裡,商賈、水手和漁民雲集,這些滿面風霜的海上健兒熱鬧地聚集在本島幾個大倉儲外的酒館裡,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出航機會。

他們毫不吝嗇手裡的錢財,沽了酒痛飲,和熟悉的不熟悉的人胡亂打著招呼,大吃吃著各種變著花樣烹飪出來的魚鮮。

只這一座依託陸上消費的坊市,每月向朝廷繳納的稅收就高達七百一十貫。

歸屬市舶司的榷稅,數額還要遠遠超過。這樣的坊市,在鄞縣所屬的三大海島上足有十四家。

而鄞縣本身,又只是明州慶元府下屬的四縣之一。可見海路上真有金山銀海,實非虛言。

厲岙坊的高處,有座能夠眺望水軍戰船的奢華酒樓。酒樓裡,兩人端然對坐,觥籌交錯,一邊喝著,一邊閒聊。

“此地自唐代以來,就為東南大邦,海匝三垂,北通海岱,東控高麗、日本諸國。本朝高宗皇帝南巡時,駐蹕於臨安,慶元府尤為控扼要地。府轄的定海縣更是南北海路交匯的中樞,其形勢東臨大洋,海面開闊,是舟師屯駐的絕佳位置。”

“所以大宋立業錢塘以後,先設沿海制置司於明州定海,後來陸續在平江設許浦水軍,在嘉興設敢浦水軍,在明州定海設定海水軍,還有多支水軍分佈各地,用之作為臨安行在的海上防衛門戶。”

“這定海水軍初建時,有海船六十艘,水軍四千餘人,隸屬於赫赫有名的勐將徐文徐大刀。可惜不久之後,徐文率戰艦數十艘泛海歸於偽齊,後來在金國做到了山東路兵馬鈐轄。朝廷派來收拾局面,重新閱習水軍的是另一位北人,便是時任樞密副都承旨的馬擴。馬擴擔任沿海制置副使以後,編練士卒、增補戰船,重新將定海水軍擴充到了戰船數百艘,兵力萬人的規模。後來定海水軍移鎮許浦,轉隸於御前水軍,在此重新建立的制置司水軍,依然是沿海不可或缺的海上雄師。”說到這裡,講話的年輕人用手肘駕著幹,面露自矜之色:“周兄,你看這支水軍可雄壯麼?”坐在他對面的周客山微笑道:“出入風濤,如履平地,威聲遠震,折衝千里之外。我在淮東高郵、楚州等地往來時,也曾聽人讚歎定海水軍遍佈裡外兩洋的聲勢,此乃國朝之海上長城也。若無伯可先生協助章提舉安定海疆,哪有我們這些商賈奔走取利的可能呢?”這年輕人名喚呂午,字伯可,翕縣人。

他是嘉定四年的進士,當過烏程主簿、當塗縣丞,最近幾年因為上書言事忤逆了史彌遠,所以仕途不順,暫在浙東提舉兼沿海制置司事的章良朋幕中奔走。

此人雖只是個幕僚,其實地位極其關鍵,在沿海的影響力也很大。自開禧以後,朝廷迫於大金國的正面壓力,對海上水師的建設大大地削弱了,鉅額財賦都投向沿江各路水師。

所以沿海制置司下屬的各路水軍多有狼狽。好在呂午向章良朋建議,各路水師出海剿寇時,凡賊舟所有,悉以給軍,這才給各路水師開了生財口子。

從那以後,大宋朝廷的各路水師事實上進入了自給自足的階段,如定海水軍這種市舶司的近鄰,更是彼此勾連互助,共同在海上賺錢。

對此,朝廷也只有默許。此刻定海軍所主導的糧食走私貿易,隨著史相一聲令下,大受影響。

巨量物資在明面上過不了市舶司那一關;而在暗中,具體執行對海商舟船阻斷的,便是沿海制置司下屬的水軍。

為此,周客山在半個月前透過章愷的關係,與呂午多次面會協商。站在周客山的視角,你們這批清流人物,是史彌遠的死對頭,事事與之作對的。

先前你們被大金的政局變動嚇住,嚷嚷幾句也就罷了,現在史彌遠既然要阻斷與定海軍的貿易,你們怎不改弦更張?

聰明人不應該暗中支援這貿易,用鉅額的貿易所得,去激起滿朝呼應,痛打史相的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