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寧是趟過屍山血海的,這氣味他太熟悉了。

他立即轉頭指了幾名傔從:“進去看看!怕是死了人!”

傔從們連忙下馬,嘩啦啦地踩著廢墟,鑽進搖搖欲墜的窩棚裡。過了會兒,有人悶聲道:“宣使,都死了!裡頭都是死人!”

鑽在另幾處窩棚的傔從也紛紛道:“死了許多人!全都死了!”

也有傔從費勁地拽出一兩個猶如惡鬼之人:“這個還活著!”

郭寧轉頭去看李純甫。

李純甫額頭微微出汗,俯身道:“宣使,自從城裡過兵,大興府的吏員死得沒剩幾個,所以也連著三五天沒有放糧了。難免……咳咳,難免餓死一批人。”

郭寧點了點頭。

他是鐵石心腸的武人,而非書生。眼前死幾個人,並不會讓他有什麼特別的情緒。他知道,中都城裡每天都在死人,胥鼎能夠維持大致的局面,已經竭盡全力了。他也知道,那些在圍城裡頭依舊錦衣玉食的高官貴胃,被蒙古人和術虎高琪所部的亂兵兩頓痛殺,死得恐怕比這些流民還早些,堪稱是報應不爽了。

但他確實希望自己入主中都以後,百姓們能過的好些,今日特地巡行城中,看看實在的情形,倒不只是為了擺樣子安撫人心。

他從馬鞍上的皮囊裡拿出一塊烤餅,還沒遞到小娃娃手裡,這娃娃就兩眼發綠,一口咬了上來,幾乎咬到了郭寧的手指。郭寧連忙鬆手,又把他放回地面。

這娃娃銜著餅,手腳並用地鑽回廢墟里去了,看上去不像人,倒像是一隻皮包骨頭的老鼠。

“大興府尹的日常事務,現在是進之先生在管著,但也沒人說胥右丞就不管事了,對麼?之純你還是得替胥右丞分憂,別懈怠了,賑濟放糧要立刻恢復。如果缺人,就去招募,城南降兵營裡隨你挑。如果缺糧,我許你先開啟麗澤門北的糧倉用著,缺少的部分,我另外想辦法。”

“是,是。”

郭寧撥馬回頭,又從廢墟里頭慢慢出來。

走了幾步,他當街勒馬,又對李純甫大聲道:“反正也死了那麼多的官兒,他們的府邸裡頭,全都派人好好搜一搜。還有那些黨同術虎高琪之人,我就不信他們沒有藏著壓箱底的糧食!百姓們都要餓死了,你還顧忌什麼?”

這話可就老實不客氣地露出了反賊尾巴,李純甫愣了一愣,連忙再度應是。

整個中都城,到現在還處在戒嚴狀態,百姓禁止出行。不過,膽大的居民在郭寧等一行人經過了時候,都趴在窗邊或者牆頭觀看。

畢竟這位郭宣使,除了三年前殺進城裡打過一仗,就再也沒出現過;官員們提起他,要麼驚歎行事之兇悍,要麼抱怨反跡之昭彰,少有什麼好話。絕大部分的百姓對郭寧這個名字,大都抱著好奇和警惕兼有的心態。

但這時候只見一個高大青年策馬緩緩而行,眉頭雖然皺著,卻不顯兇惡,他勒馬在街頭大聲嚷嚷,說的是要蒐羅糧食供給百姓。大家想到自己家裡慢慢見底的米缸麵缸,便頓時對這位郭宣使有了幾分好感。

“他在想著籌糧呢……”有人感慨地道。

“聽說這位郭宣使率軍數萬從河北殺到中都,一路上把蒙古人的怯薛軍殺得乾淨,屍體把盧溝河都堵住了,砍下的蒙古人頭顱堆積如山。本以為他是個殺星,卻不曾想,是個善人?”

“善人如何,惡人又如何?有糧食就能活;有飯吃,日子就能過下去。”有個胥吏模樣的人嘆道:“別的事情,我們管不了許多!”

郭寧沒理會道路對面院牆上一排排露出張望的腦袋,他催馬走了兩步,由城裡的糧食供應,轉而又想到一事:“通州那邊,怎麼說?潞水通道必須儘快重新啟用,完顏承暉還真敢讓我一直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