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郭寧先往各部巡視一圈,鼓舞了一下士氣,又督促軍醫趕緊醫治受傷將士,最後才回到中軍,召集將校們進行戰後會議。

這種會議並非只有運籌帷幄,而是繁瑣蕪雜異常,所以郭寧在外帳接見趙決的時候,時不時揉一揉眉心。看起來,他的精神不是很足,似乎比親自上陣廝殺過還要疲憊。

聽了趙決的稟報,郭寧皺眉想了片刻,示意趙決落座。

隨著地位越來越高,實力越來越強,雖然郭寧始終自視為武人,但戰鬥或者戰爭,其實在他的腦海中所佔的比例在漸漸減少。哪怕是此刻,面對著成吉思汗這樣的可怕敵人,也是如此。

在戰鬥中具體負責每一處廝殺的,是郭寧提拔起來的軍官,將士們所進行的戰術動作,也都來源於平日裡千錘百煉的訓練。郭寧除了打起精神,始終準備應變以外,甚至都沒有發出過幾次號令。

既然出兵中都,就隨時會面臨複雜局勢,郭寧正是為了在複雜局勢中周旋取利而來,對此早有準備。這一天的對峙和戰鬥過程中,讓郭寧凝神關注的,自然是和怯薛軍的廝殺,但讓郭寧緊張的,倒是對河北勐安謀克軍的處置。

僕散安貞本人,和他辛苦操練出的河北勐安謀克們全都是銀樣鑞槍頭,輕而易舉就成了蒙古人利用的工具。這幾乎是戰場上唯一一次意料之外。

戰場廝殺的時候,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郭寧深信這一點,所以他乾脆利落做出應對,派遣兵力急速出擊,力求搶在蒙古軍之前控制高地,扼住那些女真人狼奔豕突的騷動勢頭。

在定海軍與蒙古精銳對峙的時候,這是戰術上極其正確的決定,也是在那瞬間唯一正確的決定。

但這個決定落到實處,難免有些出格的地方。何況郭寧下令的時候,唯恐部下投鼠忌器,直接放了狠話?

張惠是勐將,興沖沖領命廝殺。剛出發時,部下還連聲呼喝,說是來協助守備的,待到撞上女真潰兵如潮湧來,將士們立刻就刀劍相加,硬生生殺出了前路通暢。

張惠所部衝上料石岡以後。所經之處,屍積遍地,血流成河,將士們密集踏過屍體,把地面踏得泥濘。趙決帶人清點戰果,發現張惠那七百多人手底下,足足多了兩千多條人命。這些,有人及時稟報給郭寧,郭寧全都知道。

女真人死得不冤。

戰場廝殺的規矩如此,你自己怯弱如羊,就要做好被屠刀砍過的準備。

問題是,按照定海軍本來的方略,對河北,對朝廷,都應將他們拱在對抗蒙古的一線。在東北內地已遭隔絕的情況下,持續促使僕散安貞榨出女真人最後一點武力,將之投入到中都堅城周邊。這樣就同時消耗了蒙古人和女真人,對身處山東的定海軍政權來說,最是有利不過。

這個方略執行了大半年,定海軍也紮紮實實地拿了大半年的好處。

但現在,忽然就有點執行不下去了。

定海軍攻上料石岡的行動,在他們自家而言,是及時應對,防患未然。放在那些女真將士的眼裡,卻是定海軍忽然翻臉,與蒙古人東西兩路夾擊,一口氣擊潰了河北勐安謀克軍,殺得大金國的股肱們血流成河。

可憐啊!河北軍上下,都是國人,是大金肺腑,他們是為了報效大金,這才甘冒奇險來到中都!

可恨啊!河北軍本來據守霸州益津關,任憑蒙古軍縱騎往來,穩如泰山,是因為將士們日夜憂嘆皇帝陛下和朝堂諸公在中都的糧食供給不足,這才遭那定海軍的賊子以奸計誘騙,戰死在中都!

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定海軍中,自郭寧以下這一窩反賊竟然做出如此人神共憤的惡行,如果不受懲處,大金國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女真人遲早會鬧騰起來的。

一支以女真人為骨幹,按照勐安謀剋制度重建起的軍隊代表什麼,中都城裡那些貴胃們不會不懂。而河北八勐安雖然遭到僕散安貞數次辣手清洗,終究打斷牙齒連著筋,背後依然和不少貴胃保持著聯絡。

這支勐安謀克軍的潰敗,對大金國勢的打擊尚在其次。關鍵是,朝中諸多貴胃在中都以外掌控武力的可能徹底破滅了,這樣的沉痛損失,必然引發極大的反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