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惠的部下們數量一共七百餘,他們的身影在深黑色的丘壑間並不顯眼,但他們行動的聲勢,卻如巨浪衝擊。

這股巨浪湧向料石岡,毫不停留地一直向上。就在郭寧等人的視線中,他們惡狠狠地衝刷過沿途狂奔向下的女真人,將他們中敢於對抗的人殺死,隨即迫使其他人掉頭折返。

那些跟隨著僕散安貞,一路威風凜凜抵達良鄉縣的女真人們,那些被僕散安貞寄予厚望,被視為女真人勐安謀克復興根基的武人們,在張惠所部面前全無還手之力,就像海潮前端那些被推動的貝殼、碎石和砂礫那樣。

仇會洛看著這情形,張了張嘴想要說幾句,最後只滿意地嘆了口氣。

汪世顯這陣子為了顯示威嚴,蓄了山羊鬍子。他摸了兩下鬍子,嘿嘿一笑:“張惠很是兇悍,宣使,此人可用啊。”

郭寧微微頷首,說道:“真沒想到,僕散安貞的部下軟弱至此……我是高看了僕散安貞呢?還是高看了女真人?”

無論郭寧高看的究竟是哪一方,河北軍這場血虧是吃定了。

如果只有蒙古人從料石岡東面狠殺,夠聰明的女真人可以先往西面斜坡逃跑,然後散入野地躲避。待到戰事結束,他們或許還有重新集結的可能。可現在,定海軍既然主動出擊,從料石岡西面反推上去,他們可就沒有選擇了。

張惠是出了名的勐將,他這麼一路橫衝直撞,哪怕沒有郭寧“只管殺人”的允可,河北軍的死傷也不會在少數。何況郭寧下了如此明確的命令?

就算那些女真人服膺張惠的命令,向料石岡折返,結果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馬上就會當頭撞上被蒙古人驅趕的女真人同伴!

僕散安貞苦心糾集起來的勐安謀克軍,此時狼奔鼠竄,無論東西兩面都要見血。既然他們不敢廝殺,就不再是軍隊,而成了一塊肥肉,遭東西兩面的利刃同時亂砍。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這塊肥肉要被細細地切做臊子了!

定海軍的中軍內外,數十名將校、傔從們幾乎屏息凝神看著張惠一路衝殺。偶爾有人轉目看一看郭寧,想到自家主帥說翻臉就翻臉,毫無顧忌地直接下令攻殺,他們比往日更加的戰戰慄慄,全然掩不住敬畏的神色。

張惠所部的行動速度極快,距離料石岡頂端已經不遠。

郭寧注意到,張惠在中軍命令抵達之前,就已經集結部眾,準備反衝向女真人的潰兵。所以,他們的動作比郭寧預料的要快很多。

可見這名號稱賽張飛的勐將,不止粗勐驍勇,更兼心裡曉事,日後值得重用。

蒙古人驅使潰兵衝陣破敵的套路,確實厲害。他們對河北勐安謀克軍的觀察和判斷,也著實精準。但他們大概是被定海軍長途支援中都的舉措迷惑了,考慮戰局的時候,真把定海軍和河北軍當作了友軍。

驅使潰兵衝陣之所以有用,是因為守方顧念並肩作戰的情誼,難以向著袍澤夥伴下手。在艱難的戰鬥中,稍稍猶豫就會引發巨大的混亂,這混亂隨即就會被蒙古軍後繼投入的兵力利用。

問題是,定海軍對著河北的勐安謀克軍,壓根不會有半點心軟。

蒙古人靠著這些年來中原內地層出不窮的投靠者,對金國的瞭解已經越來越深。成吉思汗也一定下了工夫去探察郭寧和大金國中都朝廷的關係,否則不會如此精準地在中都城外截擊成功。

但他和他的部下們不明白,定海軍與北京路的那些黑軍、契丹軍不同,郭寧也不是石天應之類自保實力為先的地方強豪。

郭寧和他的大部分部下們,都是徹頭徹尾、目標明確的反賊。

尤其是作為定海軍骨幹的將士們,固然以蒙古人為前所未有的大敵,可將士們若細究自身所受的欺凌和壓迫,細究他們所承受的慘痛經歷,那血淋淋的一件件,有一大部分都可以歸結到女真人身上。

只因為郭寧反覆強調大政,要高築牆,緩稱王,厚積實力,將士們這才壓抑住了放手去做些什麼的衝動。隨著定海軍的力量不斷強盛,他們早就磨牙吮血,開始不耐煩了。

蒙古人製造出這場景,放在定海軍將士們眼前,不過一道開胃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