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侯忠信招壯丁們分享食物,幾艘比較過載的船隻就都停下了。完顏磷帶著騎兵在前開道,忽然發現身後的船隻少了大半,連忙遣人回來催促。

“趕緊!不要停歇!”這些乣軍騎士一邊揮鞭亂打,一邊高聲催船。

壯丁們裡頭,明明有許多都是練過武的,身手顯然不錯,卻都是好脾氣,誰也不和騎兵爭執,立刻一鬨而散,再去拉縴。

乣軍騎兵卻揮鞭打得手滑,和使團中列名的六十名大宋士卒起了衝突。侯忠信拔足奔去周旋,直折騰了一夜,累得頭暈眼花。

接下去數日,侯忠信一直就沒消停。

船隊在女真人的催促下晝夜兼程,由通州入閘,急趨京師,而通州以東,時常有聲勢駭人的廝殺聲傳來,還有動輒數以千計的難民宛若朽木行於荒野,慘狀觸目驚心。

船隊到通州的時候,有大金派遣的接送伴使一行人趕到。又有內侍按著往年慣例攜來皇帝敕書,敕宋使某卿遠持慶幣來賀誕辰,馳華顯以良勞云云。此外,賜予使者三節人從的供給,也都盡數發放,引得使團上下甚是喜悅。

唯獨有個女真人的接送伴使提出,宋人這次的使團,較之往年多了兩百壯丁,且無清冊名單,甚是失禮。

侯忠信還沒言語。丁焴立即道,貴國潞水沿線的漕丁綱戶盡數流散,我們也是無奈;至於海上風急浪高,更是麻煩。

若貴方能夠保障路途安全,莫說潞水了,我們回程時立即遣散民伕,走當年兩國議定的舊路,先去真定,再到汴梁,卻不知大金朝廷可有把握。

那接送伴使碰了一鼻子灰,就此再不多問,而後繼從通州到中都的水路,依然離不開侯忠信招募的壯丁,壯丁們也依然個個盡心盡力。

這樣的局面下,侯忠信也只能勸說自己莫要生事。

自古以來,水至清而無魚。大金國亂到這種地步,到處都是逃人。這些壯丁們自家也承認了,本來都在大金的軍隊裡服役,說不定都是逃兵。

他們如果是打家劫舍的賊寇之流,哪裡還會一路辛勤,跟著使團到這裡?所求的,無非一點錢財罷了!還能有啥?己方用人之際,沒必要吹毛求疵!

到了一月下旬,宋國的使團終於進入了中都。

雖然時刻處在臨戰的警戒狀態,還已經打過幾場狠仗了。但從城門出入的百姓依然不少。這種局面下,糧食、馬料和柴禾都是城中急缺的物資,朝廷也始終鼓勵百姓出外,或者收攏些野麥、挖些野薯、野果,或者砍些柴禾回來。

衣衫襤褸的百姓們排著長長的隊伍,有士卒監管著,勒令他們在城外集合,交出所獲的三成作為城門稅。

偶爾有些百姓實在捨不得辛苦一天的成果,哭著喊著不願交出所獲,於是士卒便橫衝直撞過去,用馬鞭和刀鞘打出個滿意的結果來。

而進城的百姓,又很容易在宣曜門內側的廣場上,遭人哄搶。

聚集在那一帶的,大都是從城外逃進來不久的難民,他們驚魂未定,不敢出城尋找食物,成裡的官署又很少分糧,於是絕望的難民總是被籠罩在飢餓而死的威脅下,動輒與城裡百姓互相毆打,彼此搶奪。

杜時升在一座酒樓裡,漫不經心地眺望了兩眼。

就只兩眼的工夫,廣場上頭已經鬨鬧了四五回。

而宋國的使節這時候在城外換過了馬車,車隊和隨行人員都在沒頭蒼蠅般亂哄哄的人群裡艱難前進,任憑乣軍騎兵連聲喝道,進兩步就得退一步。還有流民過於大膽,竟試圖攀上馬車,翻一翻車裡的貨物可有吃的。對他們,騎兵毫不客氣,立即將之拽下地來,縱馬踏死了。

杜時升所在的酒樓,位於城東的銅馬坊,其名得自於當年燕國皇帝慕容鬼的駿馬“赭白”。銅馬坊裡貴胃富商甚多,自然不會受到滋擾。

所以杜時升也只是瞥了兩眼,待到車隊從酒樓下方經過,逶迤往會同館區,他便不再多看,轉而給自家倒了一大杯酒,仰脖子喝了。

大冷天的,酒醇香和下口之後的燒灼感,足以驅散身體內部的寒氣,令人從心理到身體都感覺無比的愉悅。

他舉了舉杯,向隔壁桌上幾個近侍局小底半開玩笑地道:“宋人的長春節賀使來啦。這時候進中都,算得一樁苦差吧?哈哈,你們幾個整日裡跟著我,也是苦差!”

杜時升在中都,過得一向很愜意。但皇帝聽聞定海軍有意遣軍入京以後,立即派了幾個小底出來,一方面要他們緊緊跟著杜時升,絕不容他有什麼動作。另一方面又專門叮囑了,千萬不能傷了這個老書生的性命,一定要保障他的安全。

聽了杜時升這麼說,幾個小底也只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