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任憑定海軍的將士怎麼驅趕,好些人依舊留在原處。

現在,這些人或者被殺死,或者,被蒙古人驅趕做攻城的肉盾,死在攻打下一處村寨的戰鬥中了。

勐然間,有風吹到;而鉛灰的空氣中,有細碎的雪粒落下。風把雪粒拍在韓煊的臉上,冰冷刺骨。

適才他巡視城防,把自家的皮袍脫給了一名士卒。這會兒繞行半個城池,凍得不輕。不過,這點寒意,較之早年在北疆雪堆裡打滾的時候,實在算不得什麼。韓煊久經沙場,也早就不在乎這些身體上的艱苦。

在他身旁不遠處,點起了篝火,幾名軍官正在那裡伸手烤火,有個都將把雙手暖和了,挺身站到堞牆上頭,伸手去比劃遠近,盤算著煙柱升起的位置。

因為大風襲來的緣故,煙柱被吹散了許多,他盤算了好一會兒,才對韓煊道:“甲字、乙字各六個寨,還有丙字第一寨到第四寨,都已經被燒了。估算時間,是甲字六寨先破,隔了兩個時辰,才輪到乙字和丙字。蒙古人當是率先攻打甲字六寨,然後挾裹了甲字六寨的契丹人,一路燒殺下去。”

這就是面對蒙古人的難處。

若出兵野戰,很容易吃虧;若據守城池,就只有坐視著蒙古人把村社集鎮一一攻破,然後不斷挾裹人丁,拿他們的命去趟平更多的村社集鎮。

最終,當外圍全都被掃清,被蒙古人聚合到城池之下的,就是整片區域所有的活人。這些人唯一的生路,就是攻破城池,拿城池中人的性命,換他們自己的命。

“最多還有小半個時辰,天就要黑了。”

韓煊看了看天色:“丙字第五寨規模很大,也比較堅固,可惜頂不住蒙古人的,天黑以前一定會被打破。不過,丙字第六寨,還有後頭丁字六寨,應該沒有問題。契丹人一向都服管,還是要救一救的,告訴兄弟們,抓緊時間休息,養足精神。”

部將們俱都應是。

韓煊的判斷沒錯,丙字第五寨左近,此刻戰事正酣。

飄拂雪粒之間,數以百計的人奮力廝殺,用刀劍或者木棍,彼此噼砍或敲打。環繞村寨土牆以外,有人渾身浴血,猶自嘶聲慘叫著攀爬;有人畏縮向後,雙手捂著臉大聲哭嚎,隨即被一支遠遠飛來的箭失射中後腦,立即斃命。

而場上廝殺之人沒一個蒙古軍將,全都是契丹人。

雙方高呼吶喊的,也都是同樣的口音。

所謂成王敗寇,就是如此了。大遼滅亡以後,一大批契丹人被強迫遷徙入東北內地,遭受本地女真人的監管,受了數十年的罪,待他們追隨耶律留哥起兵,一度造成了相當聲勢,然後又迅速失敗。

耶律留哥身死以後,契丹人已經沒什麼心氣了。他們中間,就算較有眼光的,也不知道自己,乃至契丹族的未來在哪裡。

他們是蒙古人的工具,是女真人的奴隸,是漢兒的……或許漢兒待他們好些,但也不過是俘虜的身份罷了。一天天的勞苦,換來的不過是一口飯,還能如何呢?

他們麻木了,絕望了,於是也不再多想。

當戰鬥猝然爆發的時候,有人在蒙古人的威嚇下衝殺,也有人下意識地聚集在聚落的土牆後頭,絕望反抗。因為兩邊都沒什麼趁手武器,戰鬥並不激烈,卻非常之悽慘,就在哲別的注視下,有人赤手空拳地與敵人廝打,甚至哭喊著撕咬對方的咽喉,把稀碎的血肉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