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餘波(下)(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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勐安謀克的荒廢,其實沒什麼好盤算的。
朝廷版冊上清楚記載,不算東北內地,只域中各路,勐安謀克軍戶當給糧者就多達百餘萬口,可真正能打仗的,也不知道有沒有五分之一、十分之一。
絕大多數的女真人,要麼腐化遊墮,要麼窮困潦倒,總之剛強勇勐的武風不存。而在那麼多年裡,朝廷為了維持勐安謀剋制度所頒下的鉅額資財,數千萬頃的土地,全都落到了高官貴胃、胥吏豪民手裡,並沒有使全體女真人受益。
皇帝當年也曾判永定、彰德軍,他自己就是在其中分肥之人,這其中的門道,他太清楚了。正如僕散安貞三代將門,也同樣是在其中吃得腦滿腸肥之人。
早年朝廷尚屬強盛,這種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如今朝廷到處都要用錢,用人,皇帝已經開始和和周圍親信在謀算著,要在適合的時候,展開某種手段,將各地的勐安謀克重新夯實。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僕散安貞會忽然跳出來這麼做!
這種事情,背後的牽扯何其複雜,是你一個地方大員能做的?
這種事情,一旦開始,不止在河北,連帶著無數中都大員都要被割肉,人人都要心痛欲絕,隨之而起的滔天攻訐,難道要皇帝替你擔著?
而不擔著又不行。僕散氏三代都是國戚,僕散安貞的母親邢國長公主,就是皇帝的嫡親姐姐。他決心這麼做了,朝中無數人都會以為,這是出於皇帝的授意!
更可怕的是,僕散安貞確是個有才能的,萬一……萬一他真做成了,河北的六勐安、八謀克,合計兩萬多戶十多萬的女真人,從此以後聽誰的?
勐安謀剋制度是大金的根基,更是皇帝的根基,這根基一旦被夯實,卻轉而姓了僕散,那麼皇帝還要它何用?
僕散安貞在女真人的根基裡頭切出這麼大一塊,就儼然成了皇帝的合作者而非下屬。哪一日他揮軍入中都,皇帝該怎麼待他?而他又會不會胡思亂想,盤算一些為人臣子者不該盤算的東西?
僕散安貞究竟是太聰明,還是太蠢,皇帝簡直沒法分辨。
歸根到底,女真人自家離心離德,才是禍起蕭牆,這比郭寧那個漢兒的竭力蹦躂,又要可怕多了!
想到這裡,皇帝歪著身子坐在椅子上,臉色陰沉的就像是大安殿頂暗澹黑沉沉的屋簷。
這一個月裡,連續幾個壞訊息讓他的情緒很差,他為了排解情緒,很是流連於醇酒美色,於是原本那種嚴厲深沉的氣勢漸少,就算發怒的時候,也顯得有些坐沒坐相了。
中都城的上空高處,雲層翻卷,不斷彙集。貞右二年的最後一場秋雨即將來了,而秋雨之後,嚴寒將至。
中都城密雲匯聚的時候,山東益都府裡,也在下雨。
小雨細碎而綿密,有的淋溼了院落裡的綠植和花草,有的滾過亭臺樓閣的,匯聚成細細的雨線,從屋簷垂落到階梯上,然後又沙沙碎裂不見,彷彿和空中的水汽融為一體。
移剌楚材伸出手,沾了沾涼意。
他側過身,對郭寧道:“且不談僕散安貞的作為最終能否成功。他這個想法,牽扯太多也太複雜,加以執行的那一日起,河北各地的勐安謀克軍就必定紛亂,而景州周邊的百姓更將顛沛流離。這種情況下,不要指望河北軍還有能力打仗……中都也就失去了最近處的有力支援。”
他嘆了口氣,低聲道:“蒙古人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也就是說,僕散安貞作為女真人裡頭屈指可數的,還有些想法和志氣的大員,受了山東之行失敗的刺激。於是,他雄心勃勃想辦好事,反而要把皇帝,把中都,把大金都給坑了。”
郭寧輕笑了兩聲:“你說,他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呢?”
“我實在不知道。”
移剌楚材思忖半晌,搖了搖頭。他轉而問道:“此等局勢,宣使準備如何?”
天下局勢愈來愈亂了。越來越多的人看清了朝廷的虛弱,而開始有了自家的想法。站在定海軍的立場,南京路那邊,可以透過紅襖軍的餘部牽扯;河北路這裡,僕散安貞自家亂作一團,而郭寧虎踞山東,無論進退戰守,俱都自如。
那麼,究竟進還是退,戰還是守?
郭寧往遠處看了看,風雨之下,園中林木起伏搖擺。這幾年每逢冬季,必定盛寒,入冬以後,這些林木面對的,就不止是風雨了,想來還將有層層冰雪覆壓。
那是何等樣的景色,他初到益都,卻還不曾見過。
他拍了拍腰間的刀鞘,說:“局勢的關鍵,從來都不在大金境內的碌碌之輩,而在蒙古人。我們做好準備,等他們來!”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