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鄒平、長山一線到北清河,地勢逐漸低平。長白山的餘脈在開闊平原上延伸,便如鬆鬆垮垮的綢緞打了三道東西向的平行褶子。

最南面的金嶺尚有近百丈高的坡崗。到了最北面的鐵嶺,就只十餘里長,四五丈高。與其說是山崗,更像是北清河某次氾濫後,自然堆疊起來的堤壩。

坡崗的西面,林木茂盛,縱然枝葉感秋氣搖落,仍顯鬱鬱蔥蔥。東面則有幾座彼此貫通的臺地,其下蘆葦、蒿蓬叢生,偶有野鳥盤旋飛起。

李全注意到的人影,便是在臺地上四處眺望的完顏惟鎔。

完顏惟鎔肩寬膀闊,個子很高。他身著厚重甲冑,帶著一頂覆面鐵盔,遠遠看去,甲光森然,很是醒目。

他沿著臺地邊緣走了兩圈,問負責警戒放哨的都將:“遠近可有異動?”

“並無。”

“我剛才看到,東面有步卒走動?”

“提控,那是咱們的巡邏弓手,他們從這裡哨往東面沼澤,然後折返北面。一共佈置了六隊,半刻一隊,剛走過去。每隊弓手都攜響箭,但有不妥,立即施放。”

“原來如此。”

完顏惟鎔眯起眼睛,再看看那個方向。

那都將的安排很是妥當,完顏惟鎔是宗室出身的猛將,對這種軍營細務,未必熟悉過這等資深的都將。可他隱約總覺得,情形有些緊張,這樣的安排一定還不夠。但他往來探看好幾回,卻不知緊張感從何而來。或許,是因為僕散宣使將要與那定海軍郭寧談判吧?

完顏惟鎔從沒和定海軍打過交道。郭寧在中都城大砍大殺的那次,僕散安貞多頭下注,故而完顏惟鎔帶著僕散家的一部分私兵,全程都在西山大營,跟隨著術虎高琪所部。

所以他並不畏懼定海軍,甚至有些輕蔑,覺得這群人無非是趁亂而起的漢兒賤種。

但先前有多麼輕蔑,得知紇石烈牙吾塔的死訊之後,他就有多麼震動。

在益都府城,被郭寧殺死的紇石烈牙吾塔,是與完顏惟鎔併為近衛首領的猛將。完顏惟鎔雖曾與紇石烈牙吾塔賭鬥刀法得勝,卻也知道單論廝殺時的威懾力和破壞力,紇石烈牙吾塔那把鐵錘著實厲害,足以衝殺於千軍之中。

紇石烈牙吾塔率部出發時,僕散宣使曾吩咐過,要他在益都堅持一個月。而完顏惟鎔覺得,他有千名甲士隨行,再驅使李全的部下數千人,堅持半年都不是問題。

但結果呢?紇石烈牙吾塔失敗得如此輕易,據說,只堅持了一天。

有探子回報說,定海軍以霹靂炸塌了益都城牆,那當然是胡言亂語。鐵火砲、震天雷之類,完顏惟鎔早就見過,可沒見過能對付城牆的。

而定海軍那邊放出的訊息,紇石烈牙吾塔率部鏖戰,勇猛異常;那益都易手,主要是李全的部下劉慶福壞事。

這倒是有幾分真實。但無論怎麼說,己軍的精銳甲士,配以益都府這樣的大城,才堅持一天?就算劉慶福是紙糊的將軍,仗怎能打成這樣?

這種強烈的衝擊,使他身在山崗之上,小心得有些過分。

同樣的問題,他向好幾名都將都問過了,卻總還覺得,不能完全放心。

眼看這都將要往另一頭去,他趕上幾步,沉聲道:“最好再派些哨騎,探得更遠些!”

那都將皺眉道:“東西兩路,都是六隊,兩百多人去了。再派人,鐵嶺上下隨在宣使身邊的人手怕是不夠。”

“那就派人持我銀牌,去找僕散留家,讓他多派輕騎!南面、東面,都是一大片的蘆葦沼澤,一眼望去,看不到咱們的人,我實在是不舒服!”

完顏惟鎔提高了嗓門,嚷道:“總也不能讓那些漢兒有隙可趁!”

“咳咳……”都將忽然連連咳嗽。

完顏惟鎔戴著覆面盔,視野頗受限制。他愣了愣,才急忙轉身。

在他身後,郭寧的近衛首領趙決連聲冷笑:“漢兒?有隙可趁?”

“你這廝,笑什麼?”

趙決並不理會他,自顧帶著部下,往臺地周邊走了一圈。一邊走,他一邊隨手指點,要在這裡放一隊人,哪裡放一隊人。隨著趙決的指點,一隊隊定海軍的甲士大步就位,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