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種場景郭寧自家在漠南廝殺時,見得太多。他深知,一支軍隊如果只認錢財,是要出大問題的。

那時候女真人將帥時常拿著整箱的銀子,誘惑將士們拼死。開始給的是銀鈔各半,將士們還很踴躍。

後來隨著整個界壕防線不斷坍塌,有些將士拿著錢財買不到糧食,更多的將士拿到了錢財卻沒命花。

再之後數年,朝廷給的金銀銅錢越來越少,交鈔越來越多。交鈔的紙面數字從十貫開始,轉眼就膨脹到一百貫、一千貫,其真實的價值卻不如一張擦屁股紙。

到這時候,軍心已然崩潰。無數漢兒、契丹人、渤海人、汪古人本來就和女真人不是一路,這會兒一看,連軍餉、賞賜都沒了,還打什麼仗?賣什麼命?瘋了還是傻了?

數十萬大軍皆作此想,與蒙古軍連戰連敗,也就不可避免。

所以郭寧覺得,拿金銀錢財去賞賜,將士們得到的再多,也不過感激一時。軍府給予免稅的土地、給予職位上的提升,並以政權的執政能力作堅實保障,才能夠逐漸建立起雙向的信任。

大部分的普通將士們,訴求都很簡單。老婆孩子熱炕頭,幾畝田地一頭牛,幾乎就是他們的終極的夢想了。

定海軍滿足了他們的夢想,使他們能歡喜地談論自家的家業和田畝,他們也就自然而然地認同了定海軍,認同了郭寧。

出於人的本能,他們一定希望自己用性命換來、又辛苦耕種的田地會永遠掌握在自己手裡;他們也將會漸漸滿足於蔭戶和尋常百姓們羨慕的眼光,相信定海軍一定會維護將士們的尊榮地位。

一旦習慣了這些,他們就不能容忍自家的生活被人破壞,不允許這可怕世道里僅有的安樂窩,成為建築在砂礫上的城堡。

由此,他們也就必須緊密地團結在一起,緊緊跟隨著郭寧的腳步。因為許多噬咬軍民百姓血肉的兇殘猛獸,仍在遠處轟然咆哮,只有定海軍保持強盛的武力,才能擊退那些野獸,保障將士們獲得的一切。

這樣的團結,遠比一次兩次賜予錢財換來的忠誠更有意義,甚至也比幾次同生共死換來的沙場情誼更可靠。

想到這裡,郭寧忍不住摸了摸腰間懸著的鐵骨朵。

他本人就是以沙場情誼糾合的部眾起家,和李全其實頗有相似之處,但得益於自家那場大夢,得益於移剌楚材等人的投效,定海軍已經進入到了更高的層次了。

他在此次動兵之前,倒曾想過,若有機會,不妨和李全交一交手,見識見識他威震諸州的鐵槍,比自家的鐵骨朵如何。

那既是基於武人的躍躍欲試;也出於李全曾與蒙古軍攜手,試圖陷害定海軍的劣跡。

另外還有一點。郭寧在那場大夢中的隱約記憶,總覺得李全和楊妙真有點什麼特殊關係,這讓郭寧很不舒服。

郭寧是有家有室的人了,而且照如今局勢,他和楊妙真已經勢如水火。郭寧作為一方軍政領袖,少不了用冷酷和鐵石心腸去應對一切。

可他畢竟才二十來歲年紀,他就是覺得不舒服。

今日在鐵嶺臺地,李全如果敢於衝殺上來,郭寧倒真會賜他戰死的榮耀。

可惜李全放棄了。

郭寧也就失去了痛快廝殺的機會。

今日之後,定海軍面臨的戰爭規模將會更大,定海軍本身的兵力也會劇烈擴張。郭寧作為主帥,直接上陣的機會或許越來越少,有點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