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有人用更低的聲音回答:“宣使在鐵嶺上,可是對著定海軍節度使郭寧!他自身難保,哪裡還顧得上我們?”

這話似乎有理?

隨著定海軍的龐大威勢不斷迫近,越來越多士卒彼此傳遞眼色,有人已經悄無聲息地把長槍短刀隨手一擱,做好了發力奔跑的準備。

不過,在這上頭,士卒的判斷大錯特錯了。

鐵嶺臺地上,郭寧和他部下的將士們並沒有顯出敵意,自始至終,只有郭寧本人輕描澹寫傳了一句號令罷了。

這句號令一出,眼看定海軍勢如怒濤,向河北金軍咆孝而去,其威勢之強,頓時使得僕散安貞及其部下如墮冰窟。

但郭寧本人卻依然和僕散安貞並肩而立,彷彿只隨口說了句無足輕重的言語。

僕散安貞一面俯瞰對岸局勢,一面用餘光掃過郭寧數次,也確定這煞星的手掌並沒有按在鐵骨朵上。

隨同僕散安貞登上臺地的數十名甲士倒是個個緊張,只聽得“堂啷啷”一片響聲,盡皆刀劍出鞘。

對此,郭寧全然無視,趙決微微冷笑,倪一啐了口唾沫。

僕散安貞連連揮手,示意部下們把刀劍收起,轉而繼續看著北面。

他示意的瞬間,有部下附耳過來,低聲道:“是不是急召僕散留家將軍前來?”

僕散留家帶著一千多的精銳騎兵,就在鐵嶺北面數里。這支兵馬,一直被僕散安貞當作穩定局面的關鍵力量。

但這會兒,僕散安貞只想苦笑。

那一千多的騎兵,放哪裡好些?

他們要來鐵嶺,總得奔行一刻半刻吧?郭寧的手掌距離腰間的鐵骨朵,可只差幾寸。

他們若要折返己方大營……唉,定海軍的強盛超乎想象。己方就算多了千餘騎兵,怕也沒多大用處。

僕散安貞這種將門子弟,絕不可能欠缺眼光。在他的視野內,定海軍的佇列一波波地前湧,而又嚴整異常;諸多兵種彼此錯落而又層次分明。那麼多的將士,在透過狹窄區域時彷彿流水,而進入開闊地形,則恢復山岩般的整齊穩固。

這不止是長久訓練的結果,更是全軍上下意志凝定,幾乎毫無動搖的結果。

要知道,郭寧適才發出的號令,是讓定海軍攻向河北宣撫使的大營,此舉形同造反!可整支上萬軍隊就這麼毫不猶豫地遵令而行,好像理所應當……這代表什麼?

代表了朝廷的威嚴、女真人的武力,在這群驟然崛起的漢兒強豪面前,什麼也不是!

這定海軍中,豈止郭寧一條惡虎?他們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全都是惡虎!

反觀河北金軍大營,自從定海軍突襲李全所部,大營裡的勐安謀克軍就開始警戒了,這會兒催促排程的鼓角更是此起彼伏。但營地裡依然有幾百人成群的亂跑,彷彿沒頭的蒼蠅。

這種程度的混亂,僕散安貞本來是可以忍受的,他甚至覺得,只要能夠戰勝攻取,就不必苛責細節。但這會兒面對著步步緊逼的定海軍,這種混亂就代表了實力上的巨大落差,代表了即將到來的失敗!

定海軍來得好快!他們的中軍前部已經透過了沼澤地帶,南北兩路騎隊包抄之勢已成!

兩軍漸漸接近了!

再過三百步,就要箭失相交了!

“沒必要,沒必要這樣。”

僕散安貞只覺腦袋開始發昏,兩側鬢角血管亂跳,簡直要炸開。

他連連苦笑:“郭六郎,看在朝廷的份上,不不,看在咱們都曾在徒單丞相門下奔走的情分上,有話好說!不如這樣,濟南府我不要了,全給你!你看如何?”

郭寧只伸了個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