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安兒聽到越來越多的將士們開始山呼萬歲了。

他看到身邊的騎士們,許多都笑得咧開了嘴,竭力挺起胸膛,擺出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

於是他也挺起胸膛,隨手提起長槍,在空中連連揮舞。

為了讓更多將士看到他的勇勐姿態,他加速催馬,又好幾次用力勒韁,讓戰馬人立而起。

當他最終返回中軍的時候,人和馬都已經渾身大汗了,有白氣從他閃爍光芒的金甲縫隙間蒸騰起來。

扈從們連忙上來,替他卸甲、擦拭,又有人捧著飲子,跪在一旁等候他的取用。

周邊簇擁的將帥們也都紛紛誇獎楊安兒的氣概,有人說彷彿可比漢之光武,有人說更像是唐時的太宗皇帝。

只有劉二祖和寥寥數人站得靠後些,不參與這陣子越來越熱烈的諂媚。

楊安兒想了想,揮手讓眾人退下。他說:“兩陣對圓還要時間,我休息片刻。”

眾將往外走的時候,他又道:“請劉元帥留下。”

劉二祖便折返回來,拖著腳,邁著依舊如老農的步伐,站到楊安兒身旁。

楊安兒已經當上了皇帝,可劉二祖還是一副老樣子,並不顯得多麼恭敬或者拘謹。

“老劉,你猜我剛才想到了什麼?”

“不知道。”

楊安兒有些感慨:“這次我們動員的兵力,號稱三十萬。實際上也有七萬多人,其中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超過兩萬人。我看著那麼多的兵將,彷彿看到了大海。人潮起伏,就和海潮一樣,而他們的呼喊聲,也像是海潮的轟鳴。”

“那是挺威風。”

“然後我想……”楊安兒嘆了口氣:“我楊安兒,會是海上縱橫的大船巨舟,乘著海潮的勢頭洶湧而前麼?又或者,我是海潮上的浪花,消失和出現都一樣的快呢?”

劉二祖嘿嘿的笑了起來。

怪不得楊安兒要讓將帥們退開,這個總是以勇將形象示人的紅襖軍大首領,有些緊張了。

皇帝的身份,使得紅襖軍的普通將士們對楊安兒愈發崇敬,可楊安兒自家還沒有發昏。他還記得,自己只是個造反的首領,哪怕當上皇帝,根基還是一樣的淺薄;哪怕帶著前所未有的大軍,要和朝廷的精兵對抗,仍然兇險。

紅襖軍有許多弱點。

哪怕有一支久經訓練的精兵為骨幹,紅襖軍本質上依然是活不下去的農夫抱團。

他們只求擺脫朝廷的殘酷壓榨,只求發洩自己苦熬許久以至於刻骨的仇恨。但除此以外,他們並不知道該做什麼。

這就決定了紅襖軍佔據了大半個山東以後,並沒法紮實管控地方。甚至軍隊也是一樣,他們的規模越來越大,卻越來越難以約束,越來越不像一支軍隊。

這些情況,楊安兒都看在眼裡,正如劉二祖也看在眼裡。可惜他們就算看到了,也沒有解決的思路;還有些問題,他們有解決的思路,卻限於局勢,根本沒法推行。

所以,將士們只要歡呼就可以了。可到了楊安兒、劉二祖的位置,卻越來越明白,前路艱難異常。

但那又如何?反正想多了也沒用,何必費那個神?

劉二祖沉穩地道:“數十年來,朝廷視我們如螻蟻,殺我們如割草。如今我們持刀劍在手,聚眾數萬,殺朝廷大軍如割草。這就是我日夜盼望的事,很是痛快……痛快就行了。”

楊安兒看了看自家的老夥伴,哈哈大笑起來:“是啊,重要的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