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珣看也不看他,只茫然地皺了皺眉頭。

嗯?

哪裡不對?

他想了想適才自己的盤算,好像甚是妥帖,沒什麼問題啊?

再想一遍,依然沒問題。眼下最大的難題,就在於群臣掣肘,以致皇帝治軍治政,都不能如臂使指。而想要徹底解決這個難題,最好的辦法就是遷都。只消到了南京開封府,整個朝廷便形同……嗯?

另起爐灶?

完顏珣頗通漢家的史書文學,此時心念電轉,也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了南朝宋國的舊事。當日宋人的皇帝被大金兵馬包圍在開封,旦夕可下,而康王趙構孤身在外,卻輾轉相州、東平、濟州等地,自擁勢力,最後因為父兄被俘,他自家反而成了皇帝。

完顏珣倒抽一口冷氣。

轉眼之間,他又想到了很多例子,有晉時司馬睿於大晉之中置小晉的故事;有大金開國之初,幾乎架空朝廷的都元帥府;有海陵王南征之時,猝然翻臉的東京留守。

另起爐灶?

誰想另起爐灶?誰在另起爐灶?另起誰的爐灶?

他忽然出了身汗,猛然加快了腳步,匆匆奔回仁政殿。抬手招來一名近侍:“今日與徒單丞相說起的那些詔書和任命……”

這近侍名叫慶山奴,素來得力的,連忙殷勤上來,向皇帝解釋,某件事已經用印成文;某件事,發到了某處官署;某件事已經交到了某人手裡,副冊都已經返回大睦親府或者吏部存檔了。

好嘛,這才幾個時辰?那麼多官署,全辦完了?我怎麼不知道大金國的朝廷官員們勵精圖治到了這種程度?

完顏珣連連冷笑:“如何辦得這般快法?不講規矩的嗎?”

慶山奴看看皇帝臉色,低聲道:“徒單老丞相親自出面,全程盯著,誰敢耽擱?所到之處,官員們無不奉承,俱都是十萬火急。”

完顏珣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然後再恢復正常:“也是。”

徒單鎰的行為,很可疑。這件事有蹊蹺。

好在徒單鎰無論想要做什麼,都得打著遂王的旗號。守緒這孩子性格悶了點,卻不是膽大妄為、胡作非為之人。有些事,我當面和守緒分說明白便是,正好提醒他,不要輕易被他人算計。

“召遂王立即來見,現在就去。”他沉聲道。

慶山奴連忙奔出去了。

完顏珣沒心思再看文書,起身揹著手,在桌案前來回走著。

走了一陣,他覺得心裡憋悶的慌,簡直像是有一口血要吐出來,便讓宮女們把殿門開啟通風。

約莫過了兩刻,慶山奴回來了。完顏珣看看他身後,沒見遂王的身影。

“怎麼?遂王呢?”完顏珣厲聲問道。

慶山奴噗通一聲跪倒,用力磕頭。

一邊磕頭,他一邊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地說著什麼。

完顏珣壓根沒聽。看慶山奴的模樣,足夠他能猜到發生什麼了。他覺得渾身冰冷,像是被毒蛇盯住了一樣,甚至有些絕望。這麼大的事,需要無數的環節,無數的人共同推動。而他們就這麼辦成了,搶在皇帝想清楚之前,辦成了,而且還辦得那麼坦然!

這個孽子!蠢貨!

這幫奸臣!惡賊!

這個狗日的世道!

宮殿外忽然起了風,呼呼地穿過軒敞的殿堂,把許多燈盞一下子吹滅了。宮女們想要進來點燈,見慶山奴咚咚地磕頭出血,竟不敢入來。

完顏珣就站在黑暗之中瑟瑟發抖,卻不說話,也不動。

貞祐二年三月,大金國遂王完顏守緒自海道入山東,又潛越楊安兒叛賊的控制區域,歷經艱難,到達了南京開封府。

完顏守緒隨即就任南京留守,以行省統領河南統軍司、南京路按察使司、轉運使司,並行文陝西各路、山東各路。

由此,世人皆知大金國為了應對蒙古軍的威脅,主動把疆域兩分。而大金皇帝完顏珣,以天子守國門,不惜身當矢石,軍民百姓聞此尚武勇烈之風,無不讚嘆踴躍。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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