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州磨旗山。

這座大山,東面臨海,乃是沂山餘脈,形勝之地。

所謂磨旗,本是南朝宋人慣用的言語。據說當年南朝皇帝駕登寶津樓看戲時,先一人空手出馬,謂之引馬,次一人磨旗出馬,謂之開道旗。這磨旗,也就是揮旗的意思,與北面的擂鼓山山名對應,自有威風。

磨旗山間,地形複雜,號稱有七十二道鷹愁澗、八十一座擎天峰,更有千丈懸崖、萬仞絕壁。楊安兒駐軍於此,便如安居金城湯池。他在附近能直接調動的兵馬雖只數千,但外頭就算有數萬人包圍,也奈何不得他。

楊安兒在泰和年間造反,便這山裡經營許久,後來他受招安當了都統,率軍北上,此地一度荒廢過。

但最近數月,楊安兒帶人將此地重新建設起來。山間有了軍寨、有了民居,有了田地水源,還有堡壘和練兵習武的開闊場地。

這一日,楊妙真剛走出房門,便聽著隔牆的校場裡頭,叫好之聲起此彼伏。還有煙塵騰起,越過院牆猶自嗆人。

她皺了皺眉,叫來自家的婢女:“去看看,誰在那裡鬧騰!”

那婢女直接回稟:“是楊元帥!”

“他竟能想起來練武?”

“聽說泰山劉二祖劉元帥帶著他的部屬們,今天下午能到磨棋山。所以楊元帥一早召集了莒州、沂州、密州、海洲各地的豪傑在校場跑馬,商議怎麼迎接。”

“就是想給劉二祖一個下馬威,擺一擺自家的派頭咯。”

楊妙真嘿了一聲,隨手提了馬鞭,從院門出去。對於習武,楊妙真比尋常男子還要熱衷得多,所以她自家的小院就在校場隔壁,小院外頭還有個馬廄,養著幾匹馬。她習武過後,常常策馬下山,在原野上賓士射獵。

當日楊安兒帶少量親信部下去萊州觀戰,楊妙真不滿楊安兒策動李全,給蒙古軍借道的舉動,與自家兄長大吵了一場。到現在兩人都不說話,也很少見面。

這會兒楊安兒既然佔了校場,楊妙真便不願去打擾。她直接牽了馬,從校場門前經過,準備出外散心。

策馬到校場前頭,只見楊安兒騎著匹烈馬,提著杆長槍,虎虎舞動,威勢甚盛。楊友帶著幾個傔從搬來人形木靶,擱在馬道邊緣,楊安兒策騎急速奔過,手腕只一抖,長槍的素櫻彷彿綻開一個光圈,幾處人形木靶全都倒地。

眾人又是連聲讚歎。

楊妙真雖說對兄長不滿,卻著實好武,見了此景頓時手癢。

她勒停戰馬,猶豫著要不要也去試試。

楊安兒見到了自家妹子,他把長槍橫按在鞍前,志得意滿地對著眾人道:“哈哈,舍妹也來了,我這是獻醜了!”

楊妙真雖是閨閣女兒,卻堪稱是楊安兒所部在個人武力上的保障,偶一出戰,無不摧破強敵。

當下便有數人過來,給楊妙真行禮:“見過四娘子!”

楊妙真的性子倒不倨傲凌人。她擠出個微笑,下馬一一回禮。

聽得楊安兒繼續道:“我這一手梨花槍,便是異人傳給幼年的舍妹,舍妹又傳給我的。哈哈,泰和年間,我初次起兵,曾轉戰在濟南,濱州兩地,憑此槍法與當地的豪傑黃定、尹昌交手,一舉懾服了他們!”

“黃定、尹昌?”有人覺得這兩個名字挺耳熟。

跛足黃鬚的老將李思溫撫髯笑道:“便是濟南歷城水寨的黃定,還有濱州軍轄尹昌。這兩人頂著朝廷的祿位,實際上都是我家元帥的至交好友。”

黃定、尹昌兩人,也都是山東地方的實力派,黃定以水寨為憑,蒙古軍來時,都沒能奈何得了他。而濱州軍轄尹昌,則是北清河入海口的坐地虎。

這些年來,數以十萬計的百姓逃離朝廷治下,脫離了生於茲長於茲的土地,轉而成為朝廷治理所不及的化外之民。其中逃亡深山大壑的,大都歸入了各處山寨,與同樣窮苦的同伴抱團,成為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堅定不移的反賊。

而逃亡海濱、湖澤的,大都歸屬於原本就在地方的強豪人物。百姓們原來被朝廷壓榨,現在上頭換了人,多半手段寬鬆些,但也有壓榨苛酷一如朝廷的,那都說不準。

楊安兒回到山東以後,用心拉攏的幾個有力人物,比如明面上乃是登州刺史的耿格、在寧海州一呼百應的史潑立、密州的走私販子大頭目方郭三,都是這樣的身份。郭寧在萊州清除的徐汝賢、張汝輯等人,也是一般。

當即有人驚問:“難道說,黃定、尹昌兩位也已經……”

這會兒楊安兒和幾名大豪繞著校場縱騎賓士,去了遠處。

李思溫仰天打了個哈哈:“若沒有十成把握,這事哪裡是能說的?諸位,黃定在濟南,隨時可以牽制住天平軍節度使黃摑吾典;而尹昌稍有動作,就能讓山東統軍使完顏撒剌進退不得!不瞞各位,甚至李鐵槍起兵,也都在我家元帥算中。此番我軍不動則已,動必風雲變色!山東境內,絕無抗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