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嚴實,只連聲抱怨自家倒黴。他身在東平府,與萊州隔著老遠,還有偌大一座泰山橫貫其間……他日夜兼程往山溝溝裡趕路,是真不知道定海軍打了這樣的勝仗。

幾人身份雖然懸殊,但郭寧並不以地位壓人,而保持著自己邊疆老卒的姿態,講過了當前局面,又談說些底層人士才會感興趣的話題。比如誰誰的武藝如何,哪裡的好漢有撈錢的門路,女真人猛安謀克的土地拋荒了多少,而某幾處的地方官果然純是蠢貨、廢物。

聊了一陣,氣氛居然還挺融洽。連帶著移剌楚材也起了興致,乾脆命人就地鋪開氈毯坐了,擺些食物、清水。他又時不時插嘴詢問,揪著山東私鹽買賣的路線如何,沿途環節如何,分頭得利多少等問題,問個不停。

見這情形,士卒們哪還不知道,那兩人不是細作,自家辦砸了事?

幾個抓人最積極計程車卒臉帶尷尬神情,等候在旁,也不知是該向郭寧請罪,還是該向張榮和嚴實兩人道個歉。

有個聰明的,偷偷讓人去請徐瑨來救場。

好在靖安民在現場,他和徐瑨是好友,與眼前幾名士卒也都認得的,當下忍著笑連連揮手,示意那幾名士卒趕緊滾蛋,就當沒事發生。

郭寧抵達山東的時間不久,而為了順利落腳,又多用霹靂手段。此前本地人士要麼不曾聽說他的名頭,要麼當他是不熟悉的過江強龍,戒備與疑慮兼有。

但在他打敗蒙古軍以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探聽郭寧和定海軍的情況,他們已經確認了定海軍的武力,更想要了解郭寧的所作所為。

於是眾人聊著聊著,郭寧能感覺到張榮在慢慢引導話題,把討論的方向轉到了郭寧怎麼從北疆退入河北,怎麼從塘泊草莽間崛起,又是怎麼參與到了中都的剿平叛亂,以武力扶助新皇登基。

郭寧本也願意讓山東人瞭解自己,瞭解定海軍,於是撿了能說的內容,繪聲繪色講述些,並藉此解釋了中都政局,引得張榮和嚴實連連頷首。

又過一會兒,燕寧也從屯堡裡出來湊趣。原來他和嚴實都是地方遊俠出身,雖沒有見過,彼此都聽說過對方名頭的,於是聊得愈發愉快。

這就足夠了!張榮想著。

此時,雙方的心意都很明白。董進自不消說,其餘三人雖然尚未與郭寧定下主從之份,那也只差一個程式罷了。

郭寧有一點模糊的印象,記得後世史書記載,到了金末亂世,山東兩路豪傑蜂起。許多人或仗智勇,攻城掠地,儼然立國;或以仁義存身,在亂世中飄搖掙扎。他們最終沒能成什麼大事業,縱然名列史冊,也稱不上受人傳頌……郭寧壓根就記不得那些人名。

但當他身在萊州,眼看著這許多地方上的人物,卻能感受到,眾人無疑都是一時人傑。每人都在談笑,而每人有各自的特點,清晰可辨。

燕寧激越鋒銳,董進剛強直率。張榮看似兇悍,其實心思縝密,與移剌楚材對答時,言辭頗顯儒雅;而嚴實則帶著掩不住的豪俠氣概。

在另一段歷史上,這些人有這樣那樣的選擇,任何一種選擇,都稱不上成功,更難免無奈。他們生存的土地,最終都將淪為戰場、牧場、墳場。他們想要保護的鄉里鄉親們,在女真人之後迎來了更兇殘的主人,最好的期盼,也不過似豬羊牛馬那樣逆來順受,苟延殘喘。

但此時此刻,郭寧來了。

張榮拿了幾個石塊,擺在氈毯上,為在場眾人講述山東地方局面。他們幾個,都是真正的本地豪傑,有眼光,更有見識,所述與外人的分析又有不同。

靖安民聚精會神地聽著,偶爾拍打張榮的肩膀,以示讚賞。

移剌楚材掏了本簿冊,時不時翻開簿冊看看,查問幾句,再往簿冊上添幾筆。

燕寧聽著聽著,與嚴實一起商議過,再補充些細節。

郭寧笑著聽他們言語。

打敗蒙古軍一部,只是改變的開始。我既然來了,就會改變更多,改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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