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入甲士後頸的,原來是一柄長槍。

一名身披輕甲,看起來有些瘦削的騎士收回了長槍,於是光芒一閃即沒。那高壯甲士前僕落馬,咚地一聲濺起了許多水花。

這甲士顯然是女真軍中極有威望之人,他這一死,好些士卒露出無所適從的表情,然後如潮水般往後退去。而位置較後頭的數十名精銳士卒,像是這甲士的部屬,同時悲聲大喊,往前急搶。

李霆晃了晃腦袋,仔細看了看眼前之人。

此人顯然是一路衝殺入陣,哪怕大雨也衝不散他身上甲冑的血氣。但是看他策馬而前的姿態,又彷彿根本沒經過廝殺,透著輕鬆自在,甚至還有餘暇輕抖手腕,舞了個槍花。

隨著他的動作,那槍纓猛然綻開,雨水和血水同時被甩得四散,彷彿雨中綻放了一簇梨花。

騎士催馬上來,看看目愣口呆的李霆。

李霆正努著嘴,想要噴口水;雨水澆在他披散的頭髮上,形貌有些不堪。

騎士上上下下打量了李霆一番,笑了一聲:“你便是郭寧?看起來也不像很勇猛的樣子嘛?”

這騎士戴著周匝綴有長簷的鐵盔,昏暗天光下,愈發顯得盔簷深沉,分辨不清面目神情,但語氣中的調侃意思很是明顯。

李霆大怒,厲聲道:“我不是郭寧!我是中都李二郎!我……我怎就不勇猛了!”

戰場上刀光劍影,死生決於一發,哪裡容他這般扒著馬鞍與人爭辯?

就在說話的當口,不知從某處灌木叢中,忽然一名女真士卒潛近,迫到李霆身側丈許處,才現出身形。此人也真是勇悍,一手持著短刀,就這麼不管不顧地猛衝上來,另一手去抓李霆的手臂,似要將他拖下地面,當場搠死。

這情形,也使那名瘦削的騎士大吃一驚。

他急待上來救援,卻被先前那甲士的部屬纏住。那都是狂怒而來,要為上司復仇的勇士,任憑他舞動長槍疾刺,也不退讓。

而李霆一來身上帶傷昏沉,二來猝不及防,手臂被用力揪住了。

他厲聲大吼,竭力掙扎,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女真士卒手中短刀直抵肚腹。

幸運的是,此時又有劇烈的破風之聲呼地響起。

一柄長槍貼著李霆的耳邊飛擲過來,正正地從那女真士卒的胸膛貫入。槍尖切斷了胸椎、脊骨,又從後背透出,深深地刺入地面。那女真士卒嚯嚯叫著,手腳亂動地掙扎了幾下,便翻起死魚眼掛在了搶柄上。

“二郎,小心!二郎受傷了!”李霆的部屬們連聲驚呼,從後頭搶上來。還有人連聲道:“郭六郎有令,不必戀戰,立即回城!”

世上竟會有這麼巧的事嗎?須臾之間,遭人救了兩次,還都是險絕不得不救的情況?

李霆只覺自家實在倒黴,竟然威風掃地至此。他心頭一陣氣苦,頭暈腦脹,被部屬們簇擁著就走。

而在稍後方,槍戈交鳴之聲大作,一批試圖從後圍攏的女真士卒佇列驟散,人馬互相踐踏,東奔西走。熱氣騰騰的鮮血飛灑半空,混入了漫天雨水,斷肢殘臂伴隨著哀嚎掉落戰場。

只一眨眼功夫,一名高大騎士策馬撞開兩名躲避不及的女真士卒,疾馳而至。在他身後,十餘騎緊隨。

這一隊人,個個掛彩,盡皆負傷,個個狼狽,衣甲破碎。但饒是如此,卻無一人帶有驚慌畏懼的神色,反而人人豪氣沖天,顧盼自雄,彷彿硬生生在戰場上殺出了自信,殺出了痛快!

為首騎士自然便是郭寧。他策馬奔到女真士卒的屍體之側,伏腰一抄,便將染血的長槍抽回。

隨即他笑著對部屬們道:“李二郎無事就好,此戰已使胡沙虎喪膽,今日便到此為止。你們先走,我隨後就來。”

部屬們轟然應是,立時就走,全不耽擱。

轉過身,郭寧向那名瘦削騎士微微頷首:“多謝足下援手!”

分明是處在廝殺戰場,但郭寧真正藝高膽大,就這麼平靜敘話,竟把身周的敵人兵將全都視若無物。

此時雨幕之上,忽而又有電光閃動。這電光不足以照亮昏沉天穹,所以兩人並未看清對方的相貌,但卻都覺得,對方的眼睛閃亮異常,彷彿帶著特殊的魔力,瞬間讓人心頭一顫。

“足下是楊安兒將軍的部下麼?”郭寧頓了頓又道。

這人便是郭寧沒錯了!

瘦削騎士一時有些愣神,過了半晌才彆扭地道:“我是楊安兒的四妹!我兄長讓我來,尋你道一聲謝,再問一個緣故!”

郭寧忍不住笑了起來:“果然是四娘子當面,久仰,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