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第二次?”一名汪古士卒好奇地問道。

原來去年汪世顯隨同大股潰軍由定州退往保州的時候,有小股蒙古輕騎長途追擊而至。郭寧所部當時駐在保州,眼看袍澤們死傷慘重,遂領人助戰。

他著青茸甲,手持長刀,往來廝殺斷後。因其勇猛異常,蒙古騎兵一時不敢迫近,又見他甲冑精利,便問道旁潰兵:“這人什麼來路?”

蒙古人說些什麼,士卒們哪裡曉得?

正沒奈何處,恰好汪世顯就在亂軍之中。汪世顯會說漢兒語、女真語、蒙古語,西夏語也能湊合,當下高聲答道:“這是大金皇帝駕前的細軍,如此人者,足有二十萬,馬上就到!”

蒙古人以少量兵力深入金國腹地,已然戰果赫赫,不願輕易冒險,聽得這番話,便主動收兵。數以千計的潰兵由此逃出生天。

郭寧和汪世顯,便是那時候認識的。而汪世顯在高陽關中一見這副青茸甲,就知道郭寧來了,立即欣喜若狂。

此時郭寧把自家物件都收拾了,往堤壩向汪世顯拱了拱手。

汪世顯忍不住上前幾步,扯住郭寧的臂膀:“六郎!”

“還有什麼事?”

兩人站在稍高處,高陽關城寨那邊的燈火,便更加醒目了一些。

遠遠望去,不少光點橫向顫動著,應該是手持火把的人正在往來奔走。顯然郭寧所說的沒錯,奚軍三百人已陷入混亂,或許,正在爆發內訌,亦未可知。

汪世顯咬了咬牙,指著燈火道:“我知道六郎看不起他們,覺得他們是匪寇之流。可那終究是三百人,都是能上陣,敢廝殺的!何必將之送到徒單航手裡?”

他覷著郭寧的神色,繼續道:“我在新橋營尚有一些夥伴,另外還能說動俞氏,讓他們出人協助……湊五十人,就足夠了!明天或者後天,安州各地還會有些首領人物彙集到高陽關來。六郎你憑著斬殺蕭好胡的威風,定能壓服他們,到那時候,你來做安州指揮使!”

“然後呢?”

“什麼?”汪世顯愕然反問。

“將這些烏合之眾聚集到一處,又有什麼用呢?”

“怎麼就沒用了?六郎,你不妨想一想,此等時局……”汪世顯待要再說,郭寧左手持握的長刀在地面頓了頓,止住了他的言語。

過了會兒,郭寧慢吞吞地道:“徒單刺史在兩個月前,就試圖統合左近的散兵遊勇了。當時很少有人響應。為什麼?是因為大家都在長城內外,被蒙古人殺得喪膽。大家都是死過一次的人,誰也不願意被朝廷再一次驅趕著,往前線去填溝壑、抵白刃!”

說到這裡,郭寧搖了搖頭:“那麼後來,為什麼又陸續有人動心了呢?是因為這幾個月裡,去年西京戰事的真實結果,漸漸瞞不了人,而蒙古方面的許多訊息,也漸漸傳到了安州。許多人由此想明白了,大金與蒙古的戰鬥會愈來愈慘烈,手頭沒有實力、而又看不清未來的人,難免被碾為齏粉。只有聰明人,才能在之後的大亂局中游刃有餘,便如石抹明安、劉伯林、郭寶玉之流那般。”

石抹明安、劉伯林、郭寶玉等人,都是去年以來陸續投靠蒙古人的朝廷軍官,其中石抹明安還是撫州守將,地位不低的。聽說,這幾人在蒙古人那邊頗受重視,頗享榮華富貴,而他們星散流落在河北各處曾經的同僚、袍澤、下屬們,難免心動。

不過,畢竟這些人都是逆賊,大多數人心底裡想想,鮮有如郭寧這般毫無顧忌地提起的。

一時間,汪世顯默然。

郭寧繼續道:“蕭好胡本人,就是這個打算。他看中安州指揮使的地位,當然不是為了替大金朝廷賣命,而是希望能憑此在某一個時刻,得到蒙古人的重視。至於世顯兄你……”

汪世顯強笑道:“我又如何?”

“聽說汪古人的首領阿剌兀思,如今被成吉思汗封為北平王,許嫁以女兒阿剌海公主,並相約兩家世代通婚,互稱安答,這是何等的厚待?想來,戰局若有不利,由世顯兄你出面投靠蒙古,前途比蕭好胡更光明些。如此一來,安州左近的潰兵們,願意支援世顯兄你的,也比蕭好胡多些。所以,蕭好胡才非得收拾了你,對麼?”

汪世顯的臉色變了,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世顯兄,你不要把我當傻子,也別想把我當幌子。所有這些,我都看得明白……我只是,不願意做首鼠兩端的軟骨頭罷了。”

郭寧凝視著汪世顯難看的神色,忍不住笑起來,笑得很是輕鬆愉快。

他的雙眼對映著遠處燈火光芒,在黑夜中閃閃發亮:“我沒想過要投靠蒙古人。以前沒想過,以後也絕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