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百數十步,俞景純在側後方打量了郭寧好一陣。

他是讀過書,進過學的,有些見識,當下轉念又想:“看看這身甲冑,看看這長弓、利刃!絕非凡品!此等精銳武士,哪裡是附近州縣能輕易有的?此人必定是蕭好胡新近招攬的得力部下!蕭好胡令他專門迎我,看來對我新橋營俞家莊,也是很重視的嘛!”

用這個角度考慮過,俞景純便有些隱約喜悅,覺得今日會商,或許能撈到什麼好處。

這時候,郭寧稍稍放緩腳步,轉與俞景純並肩。

俞景純愈發得意:“看看,看看,此人到底沒敢在我面前拿大!”

想到這裡,他呵呵笑了兩聲。

會被宗族派出來擔任商議大事的代表,俞景純是個擅長與人勾搭的。這時郭寧既然表現出客氣姿態,他便打蛇隨棍上,湊近些問道:“這位小哥,怎麼稱呼?”

郭寧張了張嘴,還沒開口,忽有陣風貼著地面吹來,捲起路上砂塵。

郭寧往地上啐了兩口帶砂土的唾沫,從懷裡掏出一張布巾,仔仔細細把下半邊臉裹住。他頭戴著鳳翅盔,盔沿壓到眉頭,這會兒再裹了布巾,幾乎整個臉都看不見了,只露出爍爍有神的雙眼。

黃昏時候,北風一旦起了,一時間好像止不住。

郭寧便裹著布巾,拔足向前。

看起來,這年輕甲士是不打算解下布巾了?那就是沒有攀談的意思咯?

俞景純有些失望,心想:“這年輕人,有些不好接近啊。”

他快步趕上,保持著與郭寧並肩前行的姿態。

約莫又走了一里多地,土路打了個彎,原本被路旁林木遮掩的視線霍然開朗,俞景純便見到了矗立在窪地中央的高陽關城寨。

而土路中央,兩名身著灰色短打,腰懸長刀的漢子似乎等待了一陣。這會兒見到佇列,兩人滿臉堆笑迎前。

這兩名漢子,年紀大些、面相兇惡的叫作朱章,年輕些的疤麵人叫作張郊。兩人都曾經奉了蕭好胡的命令,帶若干人到新橋營周邊打糧。當時正是俞景純出面應付,是以認得。

說是打糧,其實和勒索無異,只不過俞家莊有些武力,俞景純也周旋有方,並沒有撕破臉。

這時候見兩人帶笑而來,俞景純趕緊也擠出幾分笑容。

雙方隔著兩三丈,尚未開口寒暄,俞景純身邊的年輕甲士大步向前,揚聲喝道:“新橋營東,俞家莊的俞先生來此。你二人,頭前帶路!”

這一聲喝,頓時令得俞景純渾身舒爽。

“看看,看看!蕭好胡這廝,很懂禮數的嘛!不僅前後兩次派人相迎,還讓朱章、張郊兩個為我引路!”

轉念一想,他又悚然吃驚:“不對。古語云,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這蕭好胡一向兇狠霸道,這會兒如此謙恭,難不成,有什麼特別的圖謀?我俞某人須得打起精神,莫要被這些賊丘八的假情假意給給矇蔽了!”

當下俞景純端起架勢,只微微頷首:“有勞兩位帶路!”

朱章和張郊兩個,真是被蕭好胡專門派來迎接的。

蕭好胡既有所圖,便不會輕易得罪人,讓他兩人出外的時候,還特意吩咐,莫要怠慢了客人。所以兩人並未擺出搜刮糧秣時的惡形惡狀,打算和俞景純客氣談說幾句。

可兩人沒想到,俞景純這次前來,不僅帶了俞家莊的尋常丁壯,還不知從哪裡招攬了一個甲士隨行護衛。看他與甲士並肩而行的樣子,好像很熟絡?

大安三年以後,朝廷精銳離散。曾經的軍中銳士流落河北,多有被人招攬,混一口閒飯吃的,這倒也不罕見。

黃昏時候,這甲士身形背光,兩人便一時看不清面容,只知此人身材高大挺拔,臉上蒙著防砂的布巾,身著青茸鐵甲,外罩戎服。再看他腰間左右,各懸著長刀和鐵骨朵,而肩膀後頭,還揹著長弓、箭囊。

倒是有幾分威風!

可俞景純這個村措大,仗著招攬了一名甲士,就敢在我們面前粗聲大嗓?這也太過狂妄了!

若非蕭好胡的吩咐,以兩人的性子,早就要讓俞景純當場難堪。

當下朱章、張郊二人對視一眼,重重“嘿”了一聲,轉身就走。

郭寧跟上幾步,抬手向俞景純示意:“俞先生請!”

俞景純看了看身後持握刀槍的丁壯,又眯起眼,看了看暮色中雖已燃起燈火,卻依然暗沉的高陽關。

“請!請!”俞景純昂然舉步。

郭寧依舊與之並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