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內書房

崇平帝看向對面的少年,目光溫煦中帶著親近,說道:“聽戴權說,你去了都察院?”

賈珩道:“昨個兒聖上吩咐臣去都察院輔佐查案,臣就過去看看,但不想許大人告了病。”

崇平帝笑了笑,說道:“朕昨晚派人給他遞話,讓放了於德之子於縝,今早兒他告病的奏疏就遞到了朕案頭。”

賈珩聞言,心頭微動,面色沉靜看向那中年皇者,道:“聖上,昨夜之舉定有深意。”

崇平帝看了一眼賈珩,並未繼續提及此事,而是說道:“你看看這個。”

說著,從書案之上取過一封奏疏遞將過去。

倒不是韓癀遞上的請罪奏疏,而是兩江總督高仲平遞交的奏疏,要在兩江之地試行一條鞭法,清丈田畝,嚴查託獻的土地,要求地方官紳補齊欠繳賦稅。

這個時候的官紳,也就是舉人階層以上有著免稅賦差役特權,很多普通百姓多是投獻至麾下。

賈珩閱覽完奏疏,目光閃過一抹思索。

不得不說,這位高仲平的確有著遠大的政治理想,一條鞭法,考成法盡數安排上,先試行兩江,那麼兩江功成,也就是推廣全國。

顯然給他一個兩江總督是不夠的,那時候就是載譽歸京,成為內閣首輔。

賈珩整容斂色,提醒說道:“聖上,變法革新一事,不可操之過急。”

“朕知道不可操之過急,但這一次機會殊為難得,正值北方大勝,朝中政局平穩,可以試行革新之策,當然,朕也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崇平帝目光灼灼地看向那少年,清聲說道。

眼前少年在撫治河南時,就曾以雷霆手段平抑中原豪強,剪滅橫行不法計程車紳大族,在中原之地至今仍有酷吏之名。

賈珩聞言,情知崇平帝已經對變法革新動了心思。

這就是一連串的對虜大勝給予了崇平帝道路自信,而且高仲平雖然離中樞多年,但也在影響著天子的治政之道。

事實上,哪怕是他在剛剛君臣際會之時,也曾提到挾軍事大勝之威行革新之策,現在倒不是他改弦更張,而是從他的節奏而言,不想這麼早與文臣官僚集團碰上。

因為他還沒有茁壯成長到那一步。

當然如果他站在天子的視角上,或者他拿的是天子的劇本,剛剛執虜酋大勝一場,不趁機變法圖強還趁著什麼時候?

如此一說,現在動江南一地倒也沒有什麼不妥,讓高仲平在前面衝鋒陷陣就是。

賈珩道:“微臣以為,如實是可行,可將試行新政的地域暫限定於江蘇一省,而且微臣還有一些可完善一條鞭法的建議,比如攤丁入畝,火耗歸公,以及廢兩改元。”

一條鞭法如果不配合火耗歸公,最終徵收折色銀的成本還是會轉嫁到百姓的頭上。

值得一提的是一條鞭法是將田賦、徭役兩項總括為一條徵收,不包括丁稅(人頭稅)。

封建時代,朝廷的稅收來源主要是田賦,但官府不論是迎來送往,還是修橋鋪路乃至河工水利,這些都需要百姓服著徭役。

此外還有其他雜稅厘金,現在一條鞭法就是賦役合併,而此外的丁稅,也就是人頭稅,後世喚作社會撫養費。

有趣的是,明代的丁稅也多為官員侵吞,同樣沒有入繳國庫。

不管怎麼說就一句話,按著田畝徵收就是財產稅意味濃郁,田畝多的地主就要多交稅,然後由官府僱差役去做一些修橋鋪路的工作,某種程度上緩和了階級矛盾,縮小著貧富差距。

稅收本身就是國家機器調解貧富差距的有效手段,不能總是劫貧濟富。

但徵稅的難點在於讓官紳子弟,自己去徵自己的稅。

“哦?”崇平帝聞言,目中見著疑惑,說道:“攤丁入畝、火耗歸公,此為何意?還有為何只行江蘇一省?”

果然,子鈺也是有著革新之策的,當初初至內書房,與他縱論前朝之治政得失,變法革新之言,似乎言猶在耳。

賈珩道:“聖上,先說江蘇一省,江南地域廣袤,先前剛剛分置安徽,江南士人正是瞻前顧後、躑躅遲疑之時,兩省之中江蘇一省尤為富庶,朝廷要行新政可先擇江蘇一省試行,如果成效斐然,再緩緩推延至南方几省,也不用擔心精力不足,官吏陽奉陰違。”

一條鞭法清丈田畝,可以擴大稅基,而且此法有著平行時空歷史的成功可能,說明高仲平大概是能搞成的,那麼如果真的載譽而歸,進入內閣,他也需要考慮對朝政的影響。

換句話說,他需要插一手,遲緩崇平帝潛邸時的寵臣高仲平功成進入中樞,宰制天下的速度,再適時增加一些功成難度,更多凸顯自己的作用。

沒辦法,到了這個層次,不可能不爭權奪利。

現在天子對他言聽計從,但高仲平入京之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