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寒料峭,斜風微雨,天穹籠著一層厚厚陰雲,庭院中縈繞著幾許雨後的清新氣息,讓人陡覺肌骨溼冷之餘,頭腦為之一清。

榮國府,因為天氣陰沉、光線昏暗,榮慶堂中已點著燭火,明亮如晝,人影憧憧。

賈母側坐在羅漢床上,身後琥珀、翡翠等丫鬟垂手侍立著,一旁王夫人、薛姨媽、李紈坐在下首陪同說話,釵黛、元春、迎春、探春、湘雲則在繡墩上列坐,滿堂珠翠,群芳環繞,釵裙環襖,錦繡盈眸,只是氣氛如外間的天氣一般低沉、壓抑。

因寶玉捱打的傷勢,這幾天剛剛結疤,元春放心不下,就在昨天回來,留在府中照應著。

至於鳳姐,反而不在賈母跟前兒伺候,卻為賈璉前日一事,頗是慪氣,尤其是昨日鮑二媳婦兒回去自覺沒臉,上吊自殺,鳳姐心頭愈發驚悸,再加上天氣陡涼,身子不大爽利,賈母就讓其多歇息幾天。

下首一張楠木靠背椅上,賈政一身五品官袍,頭戴烏紗帽,正襟危坐,分明剛從工部衙堂過來。

只是這會兒,面色頹然,雙目無神,一旁小几上,藍白底色祥雲瓷釉的蓋碗茶盅,熱氣嫋嫋而升。

賈母蒼老面容上滿是關切之色,問道:“都察院的御史,可去了工部?”

賈政搖了搖頭,嘆道:“昨日就去了的,但兩位侍郎大人,還有都水監的王郎中,眾口一辭,都察院的張御史只是問了下經過,做了筆錄,倒沒再說什麼,今個兒,兩位大人就讓我回來歇著,說妨礙部衙考成,耽擱京察大計,等部衙諮訪事畢,再去坐衙。”

因為工部衙門潘、盧兩位侍郎以及賈政頂頭上司,口風一致,故而都察院縱然派人核實,也核實不出什麼名堂,只是例行公事地查問一番,打道回府。

此言一出,賈母面色微變,憂心忡忡,長吁短嘆道:“這這可怎麼辦?”

好好地官兒當著,如是就此賦閒在家,這可如何是好?

王夫人臉色也不好看,心頭忐忑不安。

“不然,老身去宮裡求求兩位娘娘。”賈母心頭焦慮,想了想,說道。

賈政當初以白丁之身到工部為官,原是太上皇體恤功臣,在賈代善臨終上遺本之時,給予的恩典。

故而,賈母這幾乎是下意識,就想要至宮中再求恩典。

賈政嘆了一口氣,心底生出一股愧疚,道:“母親,京察是朝廷大政,如今朝野矚目,母親這般去宮中為兒子仕途名位奔走,兒子於心何忍?”

賈母一大把年紀,白髮蒼蒼,去宮裡舍著顏面為賈政“跑官兒”,賈政臉上自是掛不住。

賈母急切道:“現在說這些作甚,老身不指望你出將入相,只望好好當個五六品官兒,可怎地也這般艱難,我明天就入宮求見兩位娘娘。”

賈政連忙道:“母親不可,不說會不會引起軒然大波,兒子縱還留在工部為官,也無顏與同僚同坐了。”

如果人人都著誥命往後宮求皇后、太后,託關係,那這京察大計就進行不下去了,而且也有後宮干政之嫌,引來天子和朝臣反感。

賈政雖不通庶務,但這點兒政治敏感度還是有的。

元春妍美玉容上同樣蒙上一層憂色,勸道:“京察是朝廷升賞黜落官員的大政,現在神京城都在關切此事,老祖宗如去宮中,只怕引來指指點點。”

如循常例,京察六年一舉,實際上就是地方官兒兩任,大範圍遷轉升調的契機。

王夫人眉頭緊蹙,心頭煩悶,抬眸看向賈母,道:“老太太,前日珩哥兒不是說,老爺此事只要向都察院自辯,就無事的嗎?可……現在並未奏效,卻不知珩哥兒是什麼主張?”

此言一出,眾人心頭微動,有幾道目光就看向王夫人,眼神複雜。

賈母面色變幻了下,抬眸看向屏風後的門口,道:“等珩哥兒一會兒過來再作計議。”

前幾天,賈珩給賈政出了一個向都察院陳疏辯白的主意,並未細細道明原委,這會兒賈母見沒有起作用,心頭沒有疑慮和失望,那也不符人之常情。

至於王夫人,已有幾分暗戳戳在埋怨的意思。

一旁在繡墩上,探春自是聽懂其意,轉眸看向一旁眉眼鬱郁的黛玉,心頭輕嘆。

黛玉心有所感,凝眸與探春交換了個眼色,幾是心照不宣。

在薛姨媽身旁的寶釵,杏眸瞥了一眼王夫人,轉眸眺望著屏風後,前日只顧……倒是忘記詢問這一茬兒了。

賈政皺了皺眉,道:“母親,子鈺許是另有籌謀,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