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珩……”

一個賤婢晴雯,上次說她的寶玉靠吃女孩兒嘴上的胭脂過活,現在這位驕狂的珩大爺,又說她的寶玉吃多了胭脂,可辨好次。

分明是當著一眾爺們兒的面,壞她家寶玉的名聲!

老太太還說她為了寶玉好,這就是為了寶玉好?!

王夫人卻不知,透過周瑞家的女婿冷子興的演說,就連遠在金陵的賈雨村就已知道寶玉的一些事蹟,只是此人將寶玉併入阮籍、唐伯虎等一干名士之列。

前廳之中,在賈珩的一聲清喝下,賈政臉色是微變,也不知是不是覺得顏面大失,看著呆傻原地的寶玉,怒喝道:“沒用的蠢東西,啞巴了,問你話呢?”

寶玉嚇得一縮脖子,急聲道:“許是這些買辦在下面弄鬼。”

“寶玉說的不錯,就是弄鬼。”此言一出,賈珩就是點了點頭,算是“勉勵”了一句,轉頭看向神色不虞的賈政,半是寬慰,半是解釋說道:“二老爺,寶玉雖痴頑了一些,但天資聰穎,只是以往,從不將心思放在這些經濟事務上面。我問他話,不是有意羞煞他,只是讓他知道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一絲一縷,恆念物力唯艱。如天天口中說什麼女兒二字是世間極尊貴、極清淨,然而,卻連姊妹所用的胭脂水粉都分不出好賴,只怕有遭一日,也會被彼等惡奴、小人哄騙,護不住親眷姊妹。”

這話一出,賈政身形微震,儒雅面容上湧起激動之色,說道:“子鈺,我素知你之為人,豈會不知好歹,心生嫌隙?你以聖賢之言,言傳身教莽蠢幼兒,我感謝還來不及呢。”

賈政心緒激盪著,在心頭盤桓著賈珩所言、所行,愈品愈是敬佩、歡喜。

以《朱子家訓》教訓寶玉,幾是言傳身教,這在道學先生的賈政眼中,已經堪稱聖賢教育門下子弟的典範。

只是隔牆有耳,落在一牆之隔的王夫人耳畔,臉色愈發難看,藏在衣袖中的手,緊緊捏著佛珠。

不知好歹,心生嫌隙?老爺這一句句,說的又是誰?

還有這位珩大爺,惺惺作態給誰看?

寶玉被奴僕、小人哄騙?

她家寶玉不是三歲幼兒!

前廳中,賈珩道:“政老爺不必如此,寶玉心智過於常人,只是他從小生在內宅,養於婦人之手,如是一直跟著老爺,耳提面命,諄諄教誨,也不會現在懵懂無知,不諳世事……好在少年心性未定,亡羊補牢,未為晚也,以後當多多讀書,改易周遭環境,未嘗不能匡正過來。”

這一席話,有褒揚有貶抑,還有殷殷之期許,無疑彰顯了賈族族長的風度。

尤其,當著一位父親的面,論其兒子,如果一味貶抑,事後疏不間親,為人父者,心頭定是不舒服。

可一味褒揚,又顯敷衍偽詐,而賈珩方才之言,則是先揚後抑,再揚,愈是誠懇、真摯之言,愈是如此。

先揚後抑,考過公考的都知,轉折之後的才是重點,但你再揚一次,就顯得真摯,誠懇。

哪怕鳳姐都是眨了眨眼,心頭也是生出幾分認同之感。

“只是寶玉這性子,那是這般易改的。”

至於一牆之隔的黛玉,先前臉上那一抹笑意也漸漸淡去,罥煙眉下的明眸顫了顫,盈盈秋水倒映著深思的波光。

“還真是族長殷切之言,先前我還以為……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還以為,那位珩大哥只是拿寶二哥做筏子,不想還有這一番道理來。

當然,主要賈珩完完全全是真心話,改易環境,方能移情動性。

可以說,將寶玉這種痴愚性情的頑石,丟進行伍這樣的大熔爐,如果他不被別人肛的話,任是一塊兒廢鐵,也能煉成好鋼。

賈政聞聽賈珩之言,點了點頭,儒雅面容上神色和緩,心頭也有幾分欣然。

如果旁人說這話,他還有疑慮,但這位海內聞名,最近在京中以智計百出聞名的賈子鈺,斷不會信口開河。

只是一牆之隔的王夫人,已是臉色鐵青,如籠寒霜,捏著佛珠的手稍稍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