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僅僅是因為,我活的太開心了,所以看見讓人不開心的事情就感覺難受,想要趕緊讓這些不開心的事情消失,好讓我重新開心起來。

就像是自以為雪白的牆壁上有汙點,就想要儘快塗掉那樣。

——不要讓這些事情汙了我的眼!

我在心中怒吼,這種感覺,就像是我走進後廚,看見了一隻可憐的小羊對我眨眼睛。我吃過太多的羊了,但我親眼看見了這隻羊,我不忍心吃它,所以讓廚師放它走。

廚師放走了它。第二天,我沒有去廚房。

我吃到了第二隻小羊。

我僅僅是不想看見這種事發生在眼前,只要不發生在眼前,我就能忘記這些事,開心地活下去。

可我是太陽神鳥。

光芒所至之處,我怎麼可能看不見?

甚至有一次,在和其他貴族的同齡人聊天時,我還對其他人說出了我的想法。

我見不得人受苦。

這話說出來實在是有些讓人覺得矯情,肯定還會有同齡人在背地嗤笑,一個帝國的皇子說自己‘看不得人受苦’,實在是有點太裝了,如若我如真的見不得人受苦,那為何不從自己的手指甲縫裡面漏出一點,給那些受苦的窮人呢?

大家都是貴族,我還是皇子,裝什麼大尾巴狼啊。

我的確向父親詢問過這個問題,而父親詢問我,我現在是不是有點力不從心。

我說是的,我感覺到了我的力量不足,權力也不足,好似什麼都握不住,一切想法都如水般穿過指縫,握不實在。

父親告訴我,記住這種無力的感覺,然後去變強。至於那些苦難,當成自己想要變強的養料,等到我真的成為強者後,再去思考要不要去親手幫助那些普通人。

我感到疑惑,我不懂為什麼遇到這種事情,首先需要做的是變強——我們是皇室不是嗎?我們管理整個帝國,難道不就是為了解決帝國中的種種問題嗎?

那些幫派,那些腐敗的官員,那些陳腐甚至別有禍心的反叛貴族……每個都是我們統治的敵人,會影響我們統治的權威啊!

父親告訴我,大錯特錯。帝國是我們的統治工具,我們不是臣民的保姆。或者說,我們已經為臣民提供了最大且最關鍵的庇護,也即是武力方面的庇護。

父親告訴我,我們只是名字是皇室,皇帝和皇子,實際上,我們的‘皇權’不來自於官員,不來自於軍隊,不來自於任何大臣和支持者,更不來自於人民。

它來自於血脈,來自於我們軀體中流淌的光。

我們與其說是皇室,不如說是行走在人間的神,一種不可能被推翻,不可能被起義擊敗的至上者。

帝國的權威只在於他的力量,而帝國的存在本身,是對他的一個約束,而不是他用帝國去管理普通人。

他才是被帝國綁住的那個人。

我問父親,難道這就是我們不管人們受苦的原因嗎?因為我們不會被推翻,所以我們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剝削,坐視他們被苦難折磨?

父親告訴我,我們瑟塔爾皇室的所有財富,都是皇室憑藉自己的手得到的。國民,無論是一億國民,十億國民,還是一百億國民,都沒辦法前往月球收集核燃料,都沒辦法前往墨丘利星收集高純度自然源質晶體,都沒辦法去小行星帶獲得最珍稀的礦物原材料。

父親告訴我,我們瑟塔爾皇室收的稅,早就在祖父之前的三代,就已經完全用於維持帝國本身,皇室不取一分一毫,就連帝都的執行,它所需的燃料,能源和各種維修所需的事物,都是他這個皇帝親自去收集的。

父親告訴我,假如我真的見不得人受苦,不如問問那些愚民為什麼要互相剝削,要互相壓迫——皇室甚至已經不收農業稅了,至少在帝都的奎納爾大平原不收,其他貴族收,那是他們的權力,而幫派的剝削,也是他們自己締造出來的組織。

如果我真的想要搞明白,我就得去見證。

於是我就去見證。

數十年過去,我逐漸理解了世界運轉的規則,理解了所有苦難的源頭。

我開始明白,哪怕是這個世界不存在昇華者,不存在任何行走於人間的神祇,不存在什麼太陽神鳥,什麼靈知院和真理部,不存在皇帝和貴族,人們仍然會互相壓迫,互相剝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