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鄺洋名曾在興王府所在的安陸做過知州,誰敢保以後興王謀逆,會不會查到他身上?到時有人說你鄺洋名跟興王府往來密切怎麼辦?關鍵時刻就能拿出這篇縣試題目為自己辯解。

現在鄺洋名不用致仕了,可以繼續當官,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跟一個下級官員有什麼關係?

能決定鄺洋名朝中地位之人,不再是皇帝,而是六部大臣以及地方巡撫、藩臺等官員,所以他的話就是說給這些朝中顯貴聽的。

你看,我認為國之將亡朝中必出妖孽,此乃亂國之象,我跟你們的思想是不是高度統一?跟領導一條心,這才是上位的必要條件,我也不講什麼五十歲以後學周易了,我要講以仁治國,掃除朝廷奸佞……

你當鄺洋名真這麼“剛烈”,敢直接諫言皇帝因為你接近奸佞,眼看我大明就要亡了?

他真的敢跟朝中掌權的諸如錢寧、江彬之流正面相鬥嗎?

他不敢。

但他為什麼還出這麼個容易給自己招惹來是非的題目?

這就涉及到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不同的人看到相同的一段文字,產生的想法自有不同。

比如說朝中以直諫和清正為名的大臣,看到的就是他題目的後半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認為鄺洋名這個人跟我們一樣剛烈,體察大明之憂患,殫心竭慮,跟我們執政如出一轍。

但皇帝和朝中奸佞呢?

見到的卻是他題目的前半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

皇帝和那些奸佞會想,好你個鄺洋名,這個馬屁拍得我們很舒服,不錯不錯,要好好重用你,讓你來跟我們一起享受這盛世王朝,跟我們一起掌權。

若有人攻訐說鄺洋名其實是在說大明將亡?

開玩笑!

就算皇帝再胡鬧,大明有外患,可在皇帝和那些奸佞眼裡能看到這些?他們只能看到國家好的一面,從來不會去思考這個國家要是亡了會怎樣……

……

……

種種跡象表明,鄺洋名不但在科舉出題上是個高手,琢磨人心方面更是個高手。

朱浩想到州衙在剿匪事上前後不一的態度,還有那晚剿匪戰事取得重大進展時,急著出來搶奪功勞,說明鄺洋名是個急功近利之人,聽不進勸誡。

所以朱浩在兩篇文章中,沒必要去規勸一個眼中只有權力,中庸守舊又沒有太大本事的庸碌官員。

朱浩發現,自己參加了鄺洋名主持的兩次科舉考試,見到他出的四道四書文題目,就幾乎把這個人參透了。

這大概就是古人流傳的“半部論語治天下”的由來。

把四書學完了,我就可以從中瞭解到一個人的性格和其政治主張,再反推他喜歡聽什麼,性格怎樣,再便是如何去迎合……

大概接受過系統儒家學說薰陶的官員都喜歡研究別人喜好,而儒家社會的人情事故就是這麼來的。

朱浩發現自己正在變成曾經討厭的人……可問題是,你身處這個社會,沒有權力和地位去改變一切,能怎樣呢?

不隨波逐流?

那你就是異類,必將被時代洪流淘汰!

朱浩不由想到勸慰袁汝霖的那番話,覺得那也是對自己說的,有時候研究人心,不是自己喜歡,而是要以此來獲得改變時代的機會……

……

……

正如唐寅所猜測的那般,朱浩要完成兩篇府試文章,根本用不了一上午。

唐寅對朱浩的才學沒有完整而系統的認識,但有一點他很清楚,那就是朱浩的水平應付安陸府試簡直是“殺雞用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