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閉上眼睛,沉默了好一會。

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那包含著複雜情緒、微微溼潤的眼神,讓呂卡翁內心一顫。

——他從未見過羅素流露出這種眼神。

羅素那翠綠色的瞳孔總是很乾淨,彷彿能映出天地間一切顏色、能夠映出每個人的內心。

可如今的羅素,眼中卻彷彿流淌著一千個人的人生。

他看起來想要哭,又感到釋然與寧靜;彷彿感到欣悅,卻又飽含絕望;他恨著什麼,又感到了幸福。那是與「安德魯」與「呂卡翁」的大融合相似而不同的……另一種承載了他人的人生的方式。

「我見過很多人在我面前流淚。」

羅素的聲音微微沙啞:「他們或許無力,或許痛苦,或許弱小。他們或許走錯了路,或許至死都沒有人會記住他們的名字。他們沒有才能,也無法選擇自己的人生。他們被命運推著走,如同溺於河中的稚童。

「但我認為,他們都是英雄。沒有人記住他們,但是我記住了他們;沒有人認為他們有價值,而他們成為了我不可取代的一部分。

「——英雄無需墓碑。我就是他們的墓誌銘。

「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注視世界的真相——並且愛世界。

「認真的活,潔淨的死。追憶該追憶的,後悔該後悔的。在高興的時候笑,在悲傷的時候哭。在做了好事的時候誇耀自身,在走錯了路的時候老老實實的認錯,不對自己的生與死附加任何多餘的價值。

「這就是我討厭那位教宗閣下,以及那個男人的原因。

「這也是我仍然願意和你坐下談話的原因,呂卡翁。我告知了那位教宗閣下諸多隱秘,可他最終卻將目光放到了‘黃昏之卵,上。就彷彿這一切中,唯有黃昏之卵才具價值……除了我的獨特性之外,什麼都不需要去重視。

「但你並不完全是我們那位渴求著自我犧牲、高不可及、希望拯救世界的,強大而智慧的教宗閣下……你同時也是我的朋友呂卡翁。

「如果是呂卡翁的話,他就不會在這裡欺騙我。因為他會知道,自己做錯了。」

金色的貓,凝視著有些狼狽、有些頹唐、有些迷茫的狼。

一如他們還如昔日一般。

一如他們還是同學,還是朋友。坐在明媚的陽光之下,喝著茶、聊著天。

沉默了許久之後,呂卡翁慢慢垂下了頭顱。

「…我會說的。」

呂卡翁啞著嗓子,含胡的低聲說著。

而教宗「擢升」並沒有搶奪軀體的控制權。

他只是靜靜的在另一側看著一切一一或者說,他也陷入了屬於他的思考。

隨著呂卡翁的講述,羅素終於理解了一切。

呂卡翁是被教宗找上來的,而他也樂於犧牲——他自願成為試驗品,來進行思維上傳。

實際上,在呂卡翁在最後一次進入教會時,他就已經「死了」。

在那時,他將自己的頭顱摘掉並上傳,換成了「義首」——那是唯一不可能存在的義體,沒有大腦的義首。

他當時離開教會的時候,頭就是假的。

之後,他透過雲端網路,憑藉操控義首來遠端操控自己的驅體…

「——就和‘擢升,一樣啊。」

羅素感嘆著。

安德魯將自己的意志藏在了教宗光環內,在每一次傳遞光環時、以神降裝置的洗腦技術來操控新的軀體。

他沒有洗掉對方的記憶,也沒有覆寫對方的人格。他僅僅只是改寫了對方的潛意識,讓對方以他的意志行事。在摘下光環並卸任的時候

,對方就會找回自己原本的人格。

他是一個意志,一個思想,一個幽靈。隨著權力而傳遞。

但教宗必須戴上光環,他才能接管凡世權柄。他被下載於那小小的光環之中,本體則寄存於「聖典」伺服器中。

那麼,有沒有另外一種辦法…不需要戴上光環,也能影響他人的意志呢?

當然,這或許在倫理上有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