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噩夢醒來,裴驚鴻扶帳而起,想起夢中漫天的血紅,和裴府後院中嫣紅的杜鵑花,只覺得胸中積鬱沉重,不是尖銳的痛苦,卻沉甸甸的,壓斷了心胸血脈。

所有記憶的碎片都在耀眼的火光中紛紛揚揚鋪天蓋地而來,剎那間好像把整個人生從頭到尾的重溯了一遍,那些已經忘卻的片段,被深深的、刻意的埋藏在心底,只在那一剎那間,突而洶湧而過,把整個人都淹沒其中了。

從少年時的意氣風發,到十年間的人世沉浮,歷盡劫數,回想起來,竟還是如此生疼。剎那間,她彷彿猛地被人一刀捅進心腹,轉瞬就落回了十三歲那年。

“啊!!!”一聲清嘯——隨著那聲音刺入耳膜,她多年來撐在胸肺間那口氣血瞬間就爆發了。

守在門外的青玉和襲月聽到叫喊聲,急忙進來:“夫人,您怎麼了?”

“啊!!!!好疼!疼死我了!!!!!”她覺得頭疼欲裂,整個世界都在劇烈的搖晃著,地板在開裂,周圍在顫抖,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尖叫聲和哭泣聲交織在一起,耳朵裡轟轟作響,這所有的一切,彷彿要擠破她的心臟,她的大腦。

襲月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她,用力的抱住她,邊哭邊喊:“夫人,您到底怎麼了?!”

青玉也著急的不行,但稍微冷靜些,對著殿內的其他宮人,大聲喊道:“宣太醫,快宣太醫!”宮人們不敢耽誤,一個個跑的飛快,去喊太醫,或者去喊皇帝陛下。

夜幕降臨而旭日東昇,星月疏朗而晴雨幾度。

傅嵐宸一夜未睡,他睜開眼,用一雙清明的眼睛看世界。那些過往的激烈和陰霾都如同雨後初晴的烏雲一般散去了,只留下一片晴朗。阿照已經恢復記憶了,他們.....是否還可以從頭開始,就如從前一般。

他喚她:“阿照。”

她喚他:“五哥。”

一聲又一聲,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剎那間時光重溯,恍惚間十幾年的繁華都化為灰燼,驀然回首,記憶裡那一瞬間,竟然就是所謂的永遠。

她恢復記憶了???

她恢復記憶了!!!

當太醫跟傅嵐宸說出這件事情的時候,他整個人都石化住了。這麼多年啊!他的阿照,徹底回來了!

沒有隱瞞,沒有失魂,她徹徹底底的,就是那個同他一起長大的裴照錦。

太醫說完話,以為皇帝陛下會高興,卻不曾想,他只是僵住了片刻,便轉身離去,腳步飛快,並不遲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難道不是皇帝陛下心心念唸的嗎?他要上哪裡去呢?他要去做什麼呢?

還是說,他害怕面對一些事情?

夕陽漸漸下沉,如血的餘暉灑遍天穹。他們看著傅嵐宸漸漸遠去的背影,風颳起他的衣角,慢慢的消融在了宮苑的盡頭。

一點一滴,她......竟然都記起來了!他不是應該感到高興嗎?欣喜若狂的那種!可他反而不敢去見她了,甚至心裡開始害怕,害怕她質問他,怨恨他,漠視他。

“陛下,成國公回信了。”韋願上前來將一封信函,雙手遞交給他。

傅嵐宸猛然回過神來,說了一聲抱歉。成靖雲十萬大軍盤旋在西郊,他卻乾坐著,發了一日的呆。

看完成靖雲的書信,傅嵐宸又拿起龍案上另一封來自南疆的密函,兩方強兵,似乎有點棘手。

他曾經很不贊同公主和親南疆,覺得依靠和親帶來的脆弱聯盟,根本就是飲鴆止渴,不會長久。兩國的關係雖然從和睦走向破裂,他願意奉養永清長公主終老,但是人家就不一定答應了。而且這回與齊王那次不一樣,齊王是個空架子。可大翊和南疆這劍拔弩張的局面,再來一個成靖雲旁聽,簡直就是強強聯合,還真是他登基後的第一道難關。

沒辦法,太上皇留下來的爛攤子,必須得終結在他這個繼承人手上。

傅嵐宸進到驚鴻殿的時候,襲月正在侍候裴驚鴻泡腳。只見她坐在貴妃榻上,闔著眼睛,那尖尖的小下巴抬著,嘟囔著:“水太燙了。”襲月趕緊又去添涼水,回頭卻看見了傅嵐宸,正要請安行禮,被傅嵐宸一個收勢便止住了。

傅嵐宸半跪下去脫下裴驚鴻的鞋襪,一邊還輕輕的按摩著,襲月已經舀來了涼水,加進熱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