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長安一年後,楊昊又回到了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大都市。大唐在無可挽回地走向衰敗,一座城市的繁華與熱鬧遮蓋不住盛世風流隨風飄零的淒涼晚景。楊昊現在化名叫張武,身份是一個與回鶻人經營皮貨生意的商人。此行來長安的目的是為了兌現年前的一個承諾。

三月初的龍尾蕩畔綠柳成蔭、香風醉人,楊昊在一間烤肉坊裡包租了一個雅廂。打發關索去見了一個人,一個曾經和他並肩生死的陌生人——曾經的京兆右巡街副使,現在的金吾衛左司戈楊開。大明宮亂時楊開重傷在家養病,受到了牽連但保住了性命,不久後他就被收入金吾衛旗下,併成為金吾衛值宿興慶宮的左司戈。

關索去了半天時間才回來,楊昊見他孤身一人回來,心中不悅。關索麵含笑容解釋道:“楊司戈領我見到了金韜吟姑娘,公主殿下本來是要親自來的,臨時卻被郭太后叫了去,脫不了身,因而囑我約大帥明日在相國寺相見。”

末了關索又說:“公主殿下特意囑咐,這裡的西域烤肉味道不錯,大帥可叫些嚐嚐。”楊昊聽了這話不覺笑道:“其實這裡最好的東西是西域來的歌姬,容貌、身材,歌喉、舞姿都是稀世罕有。你想不想見識一下?”關索笑道:“有此福氣自然求之不得。”楊昊大笑。即讓人安排來,樂的一日無閒。

二日清早,勝業坊的大門剛剛開啟,楊昊便趕到了相國寺。一個小沙彌早在門口等候,將楊昊引入後院禪堂中用點心,只等宜春公主李晴的到來。

巳時整,一隊金吾衛軍卒先進寺來盤查,將可疑人等都趕了出去。楊昊終於見到了楊開。看著他身上那套自己曾經穿過的衣甲,禁不住有些失落。楊開言簡意賅地說道:“公主待會就過來,你們說話小聲些,郭太后派人跟在後面。”

巳時二刻,一隊花衣衛進入後院禪堂。將金吾衛計程車卒都趕到了院子外面。宜春公主李晴在金韜吟等人的陪伴下,慵懶且百無聊賴地走進了後院。進門的時候,楊開按例問道:“殿下幾時回宮?”李晴道:“本宮累了,小睡一會再走。”金韜吟接過話道:“什麼時候起駕,我會提前通知你們。你們只管好好守著門便是。”楊開等一干侍衛齊聲應了聲“是”。

後院的大門剛剛關閉,李晴頓時像換個人,她把裙子長擺往上一提,急匆匆地往裡跑,金韜吟忙扯住她,勸道:“殿下斯文些,除了他還有外人在。”李晴聽了這話,忙咳嗽了聲,做出一副雍容大度的樣子,扶著金韜吟的手穿過院中夾牆的圓月門。楊昊就守在圓月門前,一年不見,李晴變了,消減了眉目間的青澀,多了分靈動和嫵媚。

當她跨入圓月門的那一刻,楊昊竟呆呆地站著沒說出話。

“咳咳”金韜吟輕輕地咳嗽了聲。

“微臣楊昊參見公主。”楊昊剛要彎腰行禮。李晴便咧嘴一笑,彎腰抓住楊昊的手,道:“還這麼古板,不要了。”金韜吟咳嗽了聲,對左右女衛道:“你們都到外面守著,沒殿下的召喚,誰也不準進來。”眾女退出後,金韜吟又遞個眼色給楊昊身後的關索,關索麵露驚愕,一時沒能理會她的意思。金韜吟便老實不客氣地喝道:“你是哪國的臣子,見了公主不知道迴避嗎?”

關索一時羞的滿面通紅,忙隨她一起退了出去。

楊昊偷眼將李晴通身打量了一番,不覺感嘆了一聲。李晴笑道:“出去一年,你膽子變大了。如今竟敢盯著我看。”楊昊忙辯解道:“許久不見公主,心裡著實想念。不敬之處,請公主寬宥。”李晴聞言喟嘆一聲,眉梢間添了一絲憂愁。

“日子過的真快,一眨眼就都長大了。”

楊昊聞言心中咯噔一驚,這些話竟會出自李晴之口?眼前這位這還是那個刁蠻胡鬧,沒心沒肺的小公主嗎?一年時間,難道就將所有的東西都改變了?楊昊盯著李晴的臉看過去,想從中找到一絲熟悉的影子。但那些曾經熟悉的東西都已變得影影綽綽,似真非真了。

“公主,……”楊昊想直入主題,但話到嘴邊卻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嗯,”李晴輕柔地答應了聲,語調溫柔而剋制。

“我能問公主一個問題嗎?”

“你問吧,”李晴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笑盈盈地望著有些手足無措的楊昊。

“公主的心裡還裝著他嗎?”

“誰?”李晴微微一愕,旋即明白過來,眼神中蕩起了一絲溫柔。

“難得你還惦記我的事。這或許就是我的為難之處吧。金丫頭去找你,我並不知情,不然我也不會讓她去的。已經夠煩心的了,何必讓你也為難呢。”

楊昊錯愕了一陣子,慌忙擺手道:“殿下不必內疚,這是我應該做的。”

李晴見楊昊有些魂不守舍,便問道:“你怎麼啦,不舒服嗎?

楊昊忙笑道:“沒有什麼,不知金姑娘她……跟殿下,稟報了臣的主意了嗎?”李晴笑道:“你呀,說話別這麼吞吞吐吐的。你的主意她跟我說了,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何要見謝搏之?這裡面有何深意嗎?”

楊昊笑道:“謝搏之是朔方老臣,王崇文倚之為左膀右臂。我約見他就是要讓仇士良知道,讓公主下嫁朔方不僅不能拉攏王家制衡夏綏和豐州,還有可能因公主而讓三家連成一體來反他。只要他疑心一起,自然會讓陛下收回成命。”

楊昊說到這見李晴眉頭緊鎖,似乎無心在聽自己說話,便小心地問道:“殿下以為此計不妥嗎?”

李晴恍然一驚,慌忙道:“不是,我,我是在想,即便他不再逼我了,可是……”她的話沒有說完,意思卻再清楚不過了。楊開出身寒門,只是一名普通的金吾衛軍官,在講究門閥出身的當下,讓堂堂公主下嫁寒門子弟無疑是難如登天。楊昊只得安慰她:“凡事且一步步來,楊兄年輕有為,有殿下暗中相助,想出人頭地並不是件很難的事。”

李晴噓嘆一聲,道:“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呢,可……那得要多久呢,我又能等他多久呢……我這心裡總是放不下,每每在夜深人靜時想起來就覺得無比煩心,每一刻都在煎熬啊。我恨自己為什麼不敢跟他說出來,倘若說了,會不會就不一樣了呢?我發覺自己竟是越長大越沒有用了,倘若我去跟太皇太后說了,倘若我早些跟陛下說,又或者我乾脆跟他一走了之……又何來這些煩惱?再這麼下去,何時是個頭呢……”

楊昊無言以對,與自己所愛的人天天守在一起,卻又看不到希望,對她來說將是怎樣的一種煎熬?短短只是一年時間,她整個人都變了,提前步入多愁善感的人生雨季。楊昊抬頭望了眼目光混沌的李晴,心裡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一個大膽又新奇的念頭。

“臣有一計或可解除公主之憂。”

“啊,你,有什麼計策呢?”李晴眼神裡一片慌亂,生怕一不小心就要錯過了似的。

“讓楊兄弟隨臣到邊關去。”楊昊說出自己的想法,“邊關天高地闊,大有作為。如臣一樣,說不定一年就能官至邊軍大將,屆時……”

楊昊想說“屆時再配你做駙馬,也算門當戶對了吧”,這話他沒能說出口,因為李晴眉頭緊鎖,似有憂色。

“這……”李晴猶豫不決,“要他跟你去邊關,一定要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