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安醉(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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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大和九年,八月末。
綿綿秋雨驅散了長安城一個多月的高溫酷熱。西寧侯府後花園裡那口幾近乾涸的蓮花塘此時又秋水盪漾,有了雨水的滋潤,岸邊的垂柳也脫掉舊裝換上了一身新綠。
蓮花塘邊青磚鋪成的小徑上,兩個小丫鬟一邊清掃落葉一邊追打嬉鬧。
孟希凡悠閒地沿著小徑散步,經過一個多月的精心調養,他的身體已經復原,並已漸漸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西寧侯府少主人楊昊。
兩個掃地的小丫鬟望見少主人走過來,趕忙上前跪拜行禮。楊昊十分厭惡這些繁文縟禮,他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說:“哪來的這麼多規矩?都起來吧。”兩個小丫鬟站起身來,卻仍低著頭不敢動。楊昊無奈地搖了搖頭,擦身走了過去。
綠裙丫鬟望著楊昊遠去的背影,興奮地說道:“大郎病了一場,就像換了個人似的,脾氣可好多了。”穿紅裙的丫鬟卻不以為然:“可也愚笨多了,他連當今聖天子都不知道是誰。你說可笑不可笑?”兩個小丫鬟說到這都捂著嘴偷笑起來。
楊昊的確不知道當今皇帝是誰。中學時他就不怎麼對歷史課感興趣,掛科嘛早成了家常便飯。後來他上的是一所理工科大學,所學專業與歷史毫無關係,雖然有個做歷史系副教授的母親,但他腦子裡關於歷史,關於唐朝,還是太陌生,太粗略,太空泛。
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現在是唐大和九年,“大和”肯定是誰的年號?他姓甚名誰?生卒年份,當政期間有過什麼?有何過失?……一切都是空白,一切都一無所知。
“李世民、武則天、唐玄宗、楊貴妃、貞觀之治、大明宮、開元盛世、安史之亂、甘露之變、朱溫……”楊昊努力回憶著有關唐朝的點點滴滴記憶,然後認真地記錄在一張粗糙的紙箋上,用毛筆書寫自然不及鋼筆、圓珠筆來的快,更可怕的是常常提筆忘字。有什麼辦法呢,都是長期使用電腦留下的後遺症啊。
一張紙箋寫不了幾個字,就這樣楊昊也僅僅只用了三張紙就將腦子裡關於唐朝的一切資訊掏空了。現在,為了做一名合格的大唐臣民,他只得硬著頭皮去啃那些線裝書。命運啊,為何跟我開這樣的玩笑呢!
書是線裝的還是膠釘的都無所謂,關鍵是書中的文字,雖說也是方塊漢字,可一色的都是繁體字,一眼望過去直看的人頭昏腦脹。更讓人抓狂的是通篇竟然沒有標點符號,這對於古文功底紮實的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楊昊心中卻暗暗叫苦:這麼些年光忙著背ABC了,自家的語言文字反丟到爪哇國去了。
沒奈何楊昊只得從頭學起,做公侯子弟就是好,府裡設了私學,聘請了三個老師坐館,楊昊隨時可以向他們請教。終究是中華文明一脈相傳,也就一個月的工夫,楊昊就大致掌握了斷句的技巧。至於書中的那些繁體字,楊昊也大致找到了與簡化字的內在聯絡,不會寫,認總算不成大問題了。
自醒來的第一天起,楊昊就很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深怕一不留神露出破綻讓人發現自己是個冒牌頂替的水貨,那足以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的。但不久後他就發現,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自己的前身標準的一個不學無術、行為乖張的紈絝子弟。他的任何怪異行為,在家人朋友看來都是再正常不過的。
他跟人拼酒,別人喝不過他,他拔刀在你大腿上扎一刀,說是要罰你;他喝不別人,也拔刀在別人腿上扎一刀,說你欺負了他。家裡的僕奴丫鬟,那是伸手就打,抬腿就踹,按到床上就搞。就是他老孃章夫人,說翻臉就翻臉,從來分人前人後的。
光行為乖張倒也罷了,聽眾人的意思,這位侯府少主人的腦袋瓜多半有些不好使。譬如你問他:“一斤布跟一斤鐵誰重?”他回答:“你傻啊?自然是一斤鐵重啦!”
因了這個緣故,楊昊得以能從容不迫地完成人生角色的轉變。
蓮花塘的南面是片桂花林。連續三個月的乾旱使得今年的桂花比往年少開了許多,不過一旦身處其中仍舊被一陣香霧所籠罩,那沁人的幽香頓時要把人迷醉了。美中不足的是桂花樹葉子上的雨水太多,在林子裡沒走幾步身上的衣裳就全溼了。
桂花林的盡頭是座土丘,土丘的斜坡上是一座小小的茶園。長安的氣候冬長夏短、乾冷少雨,並不適合茶樹生長。不過西寧侯府的這座茶園產的茶葉並不是拿來喝的,而是充當製造香料的配料。西寧侯府有座專門製作香料的作坊,生產的香料品種繁多且質量上乘,其出售所得是府裡的一筆重要收入。
西寧侯府建立於十七年前。那年,吐蕃與南詔聯軍圍攻成都,時任右衛大將軍的楊慶奉旨督率兩萬大軍千里入川。在成都城下鏖戰經月,大破兩國聯軍。捷報傳來,朝野歡慶,憲宗皇帝李純龍顏大悅,即下詔敕封楊慶為西寧侯,敕造侯府一座,賞金千兩,良田千畝。可惜的是府邸尚未完工,楊慶就病逝在淮南壽州城下。
十五歲時楊昊循例恩補為從八品右衛騎曹參軍。左右衛本是唐朝南衙十二衛之首,中唐以後府兵制崩壞,十二衛形同虛設,成為功勳貴胄寄生養老之所。
楊昊任騎曹參軍一年多,只去過三次。第一次是去領俸祿,第二次也是去領俸祿,第三次還是去領俸祿。此後他連俸祿也懶得親自去領了,右衛大營裡就再也沒見過他的人影。
茶園東側有一處幽靜的小院,門頭橫石上刻“拭劍堂”三字院,這裡是楊昊的練功房。小院東南、西北角各有一株香樟,濃蔭如蓋遮陽避雨。身為將門之後,楊昊不喜讀書,卻愛練武。他四歲開始習武,十二年間從未中斷,一身功夫倒頗可稱道,長安的浮浪子弟送他一個綽號:“呆霸王”,“呆”是說他人不夠機敏,“霸王”則是承認他手上功夫不賴。
楊昊推開拭劍堂的木門,迎面的兵器架上大大小小、長長短短插著十幾杆武器——槍,全都是槍。“棍為百兵祖,槍為軍中霸”,練槍十分不易,但練成之後卻威力驚人。三國名將趙子龍,精忠報國嶽武穆都是使槍的高手。
楊昊抽出一杆長約兩米的大槍,木質的槍桿用桐油油過,呈現出如紫玉一般的紫紅色,滑而不溜十分合手。槍重二十餘斤,拿起來並不費力,楊昊擔心的是自己舞不動它,“呆霸王”十幾年的苦功會留給自己嗎?
然而長槍一旦在手,他立即意識到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心動手動,手動槍動,槍隨心動,劈、砸、崩、刺,信手拈來,毫不費力。一種奇妙的暖流從丹田而出,迅即流遍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充滿靈性,象是要自己動起來一樣,心活了,槍也就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