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雪海每天天一亮就拉著板車,這個工廠轉,那個單位跑,問人家有沒有運送的貨物。什麼汽油桶,棉花包,稻草捆,鋁錠鐵屑,乃至煤炭木柴,有什麼拉什麼。他拉的板車,通常載重一兩千斤,如果拉棉花包,板車上聳起一座山。凡是認識馬雪海的,沒有不說他“恨活”的,拉起板車來一粒汗珠摔八瓣,不惜氣力。

馬雪海懂得,力氣活,就是全靠賣力氣乾的活,偷奸耍滑幹不了。

馬雪海由於肯賣力氣,掙的錢填飽肚子是沒問題,但是做飯洗衣服卻無人照管。一個三十多歲的魁梧男人,體內也有二十二對染色體,荷爾蒙充分發達,進門冷屋子冷炕,躺下身邊連個女人也沒有,平日稍有不慎,就被人痛罵是“臭拉車的”,日子實在孤苦難熬。

為此,馬雪海幾次想輕生。

這時,一個比馬雪海年輕十多歲的姑娘對他產生了憐憫之心。

她的名字叫趙惠蘭。

趙惠蘭出身貧寒,見馬雪海生活上缺個幫手,便經常幫助他洗衣做飯。

人是感情動物,時間長了,馬雪海與趙惠蘭便產生了愛情。

在陝西,娶媳婦要給女方家送彩禮。

使馬雪海沒有想到的是,趙惠蘭的母親要的彩禮高達兩千多元。

兩千多元,在當時對於馬雪海不亞於一個天文數字。

“我一個窮拉車的,就是把我連骨頭帶肉撕巴撕巴都賣了,也不值這麼多的錢呀!”馬雪海絕望地呼喊。

無奈,馬雪海到趙惠蘭家向她母親苦苦哀求。

可是,趙惠蘭的母親冷著臉,告訴他彩禮不到休想把她女兒用轎抬出家門。

馬雪海的叔叔和姑姑經過合計,決定先選定結婚的日子,將新房佈置好,到時候吹吹打打地將花轎抬到趙惠蘭家門口,也算生米做成熟飯,趙惠蘭的母親再看重彩禮也不好不讓女兒出嫁。那樣,不但馬雪海不光彩,趙惠蘭家會更丟人。

誰知,結婚那天,當花轎真的抬到趙惠蘭家門口,喇叭和嗩吶吹得山響,趙惠蘭的母親就是不讓女兒出門上轎。

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嗷嗷”的起鬨聲似山洪暴發。

馬雪海的叔叔和姑姑見這樣拖延下去,局面愈發難以收場,便跪在趙惠蘭的母親面前,一再哀告,才成全了這樁婚事。

馬雪海和趙惠蘭婚後,相依為命,恩恩愛愛,艱苦度日。一年以後,趙惠蘭生下一對雙胞胎,兩個孩子長得胖嘟嘟的,可愛極了。

可是,他們一家的生活卻每況愈下。

一下子添了兩張嘴,孩子要吃要喝不說,趙惠蘭也不能再幫助馬雪海拉板車了,加上馬雪海的活計一天比一天難以攬到,所以一家人吃的穿的都成了問題。

從此,趙惠蘭對馬雪海的埋怨增多了。馬雪海本來在外面累了一天,回到家裡又遭到趙惠蘭沒完沒了的數落,開始還能忍著,次數多了就忍不住了。哪個男人沒點血性兒?忍不住就要吵。兩口子吵一次架就傷一次感情,久而久之,就出現了感情危機。

這時,負責為馬雪海甄別平反的張曼新出現了。

他是看到馬雪海平反的材料,一週之內與馬雪海原單位的保衛幹部丁潤芝一起由寧夏銀川趕到陝西西安的。

“張同志,坐坐,請喝水。”馬雪海聽說張曼新和丁潤芝是從銀川特地到西安為他平反的事兒來的,兩眼噙著感激的淚花,又搬木凳,又倒開水。他本來想給客人沏杯茶,拉開一個破舊三屜桌的抽屜翻騰了半天也沒有找到茶葉。張曼新下意識地一看馬雪海住的屋子,除了一箇舊板櫃和一箇舊三屜桌,可謂家徒四壁。

“老馬,不要客氣,咱們快刀斬亂麻,抓緊說說你被打成‘**救國軍司令’的經過。”張曼新從馬雪海那被愁苦的利刃切割出條條皺紋的臉上,感到他這些年心靈深處一定受到巨大的創傷,僅從他這屋子裡沒有一件像樣的傢俱就可以看出他的生活一定很拮据。張曼新心裡一股潮水似的酸楚的液體情不自禁湧到喉嚨口。他的喉結一提一落,“咕咚”一聲,硬是將酸楚咽在肚裡,兩眼冒著急切的神情。

馬雪海是個直爽人,便來了個竹筒倒豆子,把怎樣被無辜打成“反革命”的經過乾淨利落地告訴了張曼新。

說話間天已經擦黑了。趙惠蘭向馬雪海偷偷地使了幾次眼色,馬雪海知道趙惠蘭是問他要不要留客人吃晚飯。要留他們吃晚飯,手裡正沒有錢,除了家裡有幾個饃饃,連點菜都買不起。

其實,張曼新早把馬雪海夫婦的難言之隱看在眼裡。

“老馬,我今天的晚飯可就在你家吃了。”張曼新定定地看著馬雪海。

“好呀,歡迎!”馬雪海裝作高興地喊一聲,卻馬上掩飾地咂咂嘴巴,那苦澀的樣子似乎啃了口青皮柿子。

“老馬,你們不要為難,今天的晚飯,你們吃啥,我就吃啥,而且是家裡有啥,咱們就吃啥。”

這頓晚飯,他們吃的是極普通的家常便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