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國,罪人私自逃脫乃是罪加一等,與此前所涉罪行數罪併罰,刑罰加倍,不死也要脫層皮。江顯煦所計謀的大計未成,此時他把他這層隱秘的身份說與林竹筠,不得不說是一個冒險的舉動。

江顯煦繼續說道:“後來不知道我昏迷過去了多久,我只覺得周圍有吵嚷的聲音,有人往我的嘴唇處喂水。我拼盡全力睜開了眼睛,見到了一個鬍子眉毛皆花白的僧人,他便是東山寺的住持師傅。”

林竹筠緊緊揪住斗篷的一角,微眯著眼睛看著江顯煦的臉,試圖辨認他在此時說出這個秘密究竟為了什麼:“是住持師傅救了你嗎?”

江顯煦點了點頭:“正是,師傅他雲遊歸來,在路上發現了即將死去的我,發現我還有極其微弱地鼻息之後,年事已高的他竟還將昏死的我一路背上了東山寺,把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他賜我法號去塵,意思是讓我了卻著過往的凡塵俗世,重新活一回。”

林竹筠沒有說話,前世的江顯煦也對她說過這些,只是是在他破城後的那一夜,他坐在囚禁著林竹筠的金絲籠外,獨酌了一整壺烈酒,喃喃對她說了這他深藏了多年的秘密,他的大計已成,他終於可以脫下偽裝的身份,從僧人去塵變回了世子江顯煦,那時他訴說的意義,是禁錮已久的釋放,是大計終成的放鬆。可是這時訴說意欲為何,林竹筠摸不透。

這時江顯煦的眼中忽然落下一顆晶瑩的淚珠來,懸掛在他淨白的臉頰上,月光下瑩瑩生光。

他伸手拂去那顆淚珠繼續說道:“師傅當年賜我法號去塵,本是想我了去這凡塵俗世,卻沒想我卻辜負了他,我放不下,我放不下讓我家破人亡的那個人,我每日都在想怎樣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我還不僅僅只有這一樁放不下的塵事,現在,我發現,我還放不下這塵世之中的紅塵怨念,林小姐,那就是你。”

“去塵師傅,我們不過才見過幾面……”

林竹筠話還沒說完,江顯煦立刻打斷了她說道:“林小姐,我是僥倖撿來一條命的罪人之子,本來只想在寺中草草一生,可是老天讓我遇見了你,我才知道我殘破不堪的生命之中也會有光亮。我曾經也懷疑過我對你的情意,究竟是一時的情動,還是我真正遇到了我的生命之光,現在,在知道鄺將軍提親的那一刻,我知道了,我要你,不管我是什麼樣的身份,不管是佛家弟子去塵,還是罪臣之子江顯煦,我都想要你,我發了瘋一般地想要你。”

林竹筠被他的話震撼得再說不出一句話,今夜在江顯煦來之前,她回憶過前世他所說的每一句甜言蜜語,就是為了在真正面對他的時候能夠穩住心神,堅定自己的信念。

可是在這一刻,月光下這雙淡琥珀色眼眸之中透露出來的真情,這番如同擂鼓一般重重敲擊在她心上的話語,讓她覺得自己真是低看了江顯煦,或許她就算重活了一世,也還是難逃他的天羅地網。

這究竟是命運的安排還是人心的詭計呢?

江顯煦伸手一把抓住了林竹筠露在斗篷之外的玉手,眼神透露出瘋狂的渴望:“林小姐,我求你信我,我求你不要嫁給鄺將軍,你等等我,再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帶你一起走,到時我們做天地間最肆意灑脫的眷侶可好?”

“我……”

“放手!”小松突然疾步而來用力拉開了江顯煦緊緊握著林竹筠的手。

林竹筠抽出了自己的手,抬起頭給了小松一個安心的眼神,小松隨後退了幾步,又回到了方才站立的位置。

小松這一來,讓林竹筠方才混亂的心緒清醒了幾分,她低著頭輕聲說道:“去塵師傅的心意我知曉了。只是我畢竟還在林府,還在陵城,與鄺將軍的婚約也是有過父母之言媒妁之約的,我不可隨意忤逆。不過我願意等你……等到婚禮那日。”

江顯煦一聽,頓時欣喜若狂,他猛然站起想離林竹筠更近一步,可是小松立刻投來不友善的目光,他只好又坐下,手心不停地摩挲著膝蓋,難掩激動與喜悅。

瑩瑩的月光下,林竹筠此刻面頰上浮出兩抹鮮豔的桃紅色,嬌豔欲滴。

江顯煦見狀已經胸有成竹,他淺笑著說道:“時間不早了,林小姐還是快些回房吧,我也要走了。”

“好。”林竹筠起身向江顯煦行了拜別禮。

小松看著江顯煦走出林府後門後栓上門栓,對林竹筠說道:“小姐,夜色實在深了,我送您跟小棠回去。”

林竹筠點了點頭,三人向著林竹筠的院子去了。

三人走後,不遠處的竹叢中走出來了一個穿著墨綠色斗篷的女子,正是徐露清,她開啟了後門,江顯煦仍然還等在那裡。

江顯煦見了她,低聲說了一句:“一切無礙,你按原計劃進行,此次定能讓鄺將軍與林小姐退婚。”

徐露清點了點頭,把門關好後回了自己房中。

翌日,滿懷心事的徐露清孤身一人在林府的湖心亭中垂眸坐著,背後突然有人伸手向她後背一推,她驚呼一聲眼看就要掉下湖中。

這時方才伸手推她那人又拉住了她的手臂,將她從亭邊拉回了亭子中間的安全地帶,身後那人發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哈哈哈,可嚇到了你不?看你還敢一個人坐在這危險的地方。”

她轉過頭一看,面前的人丹鳳眼彎成兩道弧線,一顆小虎牙在日光下微微發亮,不是宋晉仁又能是誰。

徐露清鼓起腮幫子,狠狠剜了他一眼。

宋晉仁卻依舊笑著,彎下修長的身子好讓二人的視線在同一水平:“這樣好的天氣,今日夫子也放了我們假,糰子妹妹怎地獨自一人坐在這兒看光禿禿的池塘呢?”

徐露清背過身去,不想看他那張整天都掛著嬉笑的臉:“我就願意在這兒看光禿禿的池塘,關表哥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