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十多年來,阿沉從未發現落月留戀於什麼,無論是物,還是人,剛來那幾年,他曾經忍不住問過落月,為何不尋個如意郎君,落月笑笑,丟了一句:“年輕時候貪戀過男女情事,現在年紀大了,已經不稀罕了,繞來繞去,不過如此。”

阿沉當時不理解,總覺得她老氣橫秋,可一年一年過去,阿沉發現,落月竟然不會老。

初入三荒客棧的時候,他做落月的子侄,漸漸的,從子侄變為姐弟,姐弟變為兄妹,到現在,阿沉對著鏡子看看自己,覺得這番模樣做落月的叔叔也足夠了。

他沒有清雋相貌,也不善言辭,唯一有的長處就是忠心,可日漸衰老的他,若是再變得無用,落月那般無情的人,還會再看自己一眼嗎?

落月曾經說過,若是哪一天阿沉膩了,想要離開三荒客棧,落月會給他一大筆銀錢,解了他再隱魂燈的印記,放他離去。

如今一想到這一天,阿沉變得害怕極了。

能瞞多久就瞞多久,說不定,只是一些小毛病。

可未曾想到有一天,落月會知道得這麼清晰明瞭。

昨日,兩人去拜訪了需將最負盛名的丹心閣閣主,得到的答案沒有差別,阿沉命不久矣。

落月帶著他回到客棧,陪著他待在房間裡,坐了許久,都沒出聲。

阿沉試圖尋個話頭,卻發現自己嘴笨至極,說出來的話都極為生硬,落月抬手便制止了他:“咱們就這般坐著待會兒吧,你別說話了,歇著。”

落月已經太久太久沒有照顧過別人,這樣在阿沉的房裡待了一夜,倒杯熱水,擰帕子擦個汗都做得絆絆磕磕。

落月不禁自嘲道:“我真是沒用,往日都是你照料我,覺得這些事稀鬆平常,真正自己做起來才發現這般繁瑣。”

阿沉心裡難受,長久以來,落月就是山間的一朵嬌嫩的花,阿沉需要做的就是好生守護她,可今日竟然讓落月照顧自己這副病弱的軀體。

“怪我不好,太沒用了。”阿沉自責地垂著頭。

落月淺聲笑了下:“說什麼傻話,咱們就應當互相照應。”

可緊接著,她的笑意就全部乾涸:“阿沉走了,我該如何是好?”

若是永生孤寂,未曾嘗過有人陪伴,有人關愛的滋味,她也可孤勇地一直一直走下去,可她有過阿沉這二十年來的陪伴,有朝一日失去這份陪伴,她該怎樣面對一個人,永無止盡的生活?

阿沉睡了,落月想了許久許久,有一個聲音在心底悄悄地說服了她,起身回到自己房中,她燃起隱魂燈,又想到了李沐芷,或許,她可以幫自己解脫。

抬起頭來,將百餘年來從未曾變過模樣的房間看了一遍,她不記得來時的路,不記得這世間她曾有過的血緣牽掛,更不記得是哪些變故促使她來到三荒客棧,雖然擁有錢財和青春,落月卻覺得周身蒼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