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過家門而不入(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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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興終究是眼界超凡的玉龍衛副統領,饒是如此,卻只看一眼就暗自心驚,段百草眼神裡的漠然分明是不把世間任何人性命當回事的那種冷眼旁觀,甚至看誰都好像帶著三分不屑。
副統領大人心裡有了底,朝兩人恭恭敬敬拱手按照江湖規矩行禮,試探著問向花紫嫣道:“在下司天監玉龍衛副統領錢興,敢問尊駕···可是姓花?”
他早就知道,花萬山、花千川死於當年黑鐵山崖顧知恆等人手中,花紅晚護著公子爺藏在底下隱秘酒窖裡,陳家二爺趕到的時候已經氣絕多時,花家萬紫千紅兄妹四人唯一還活著的,就只有拜師南海段百草而不知蹤跡的花紫嫣。
這句話一出口,花紫嫣的淚水就如同斷了線的珠簾,再也止不住,只是用力點頭。
一道劍光從百花山莊內高高縱起,眨眼間就落在門外,兩鬢斑白的十一品劍修像是壓根沒看見段百草就站在近處,愣愣盯著說不出半個字來的哭泣女子,同樣淚流滿面,聲音嘶啞道:“紫嫣,回來就好···”
壓抑著的哭聲,好似雲瀾江水決堤,撕心裂肺聲徹山谷,“二叔···”
這聲呼喚出了口,一路馬不停蹄從海州千里萬里而來的花紫嫣頓時渾身力氣化為烏有,雙膝重重跪地,額頭緊緊貼在地上,哀聲道:“紫嫣回來晚了···”
錢興沒想到花紫嫣突然跪地,慌亂之下幾乎是連滾帶爬避到一側,娘咧,如果讓公子爺知道他姓錢的敢站在跪伏在地的花紫嫣面前,那可就不是踹兩腳能揭過去的事情了,所幸錢大胖子到底是在京都城染缸裡滾刀子滾過來的,馬上就收斂起心緒,上前幾步艱難躬身,“見過段前輩。”
此時的段百草哪有心思正眼看他,訝然盯著花扶疏的側臉,喃喃道:“扶疏?五境十一品?”
他心裡的震驚比在珍珠城聽說百花山莊那場大火都更甚,原來當年被任平生設計誆進南疆的花扶疏沒死在十萬大山裡,可是既然他活著而且晉升五境,十一年前百花山莊怎麼會滿門皆滅?難道所謂的黑鐵山崖實力真到了這等駭人地步,能逼得堂堂五境劍修袖手旁觀?
段百草聽說過二十多年前的那樁舊事,花扶疏一生敗就敗在多情上,當年他未必不知道任平生的用心,可為了那一個女子,自詡風流的花扶疏還是心甘情願真去了南疆十萬大山,可悲可嘆、可歌可泣,唯獨不可理喻。
花扶疏長長一聲嘆息,彎腰把花紫嫣扶起來,替她拍去雙膝處的灰土,又替她抹去不停滴落的淚水,千言萬語最終還是變成一句哽咽不堪,“回來就好。”
相視無言,最怕淚千行。
良久,花扶疏讓錢興去提了幾壇酒來,沒有急著將一旦現身足以震驚整座江湖的段百草和自家侄女領進百花山莊,而是跟他們沿著浣花溪岸邊逆流往西走,走出去三四里,正是陳無雙曾跟墨莉練劍的地方,那裡有一片稀稀疏疏的桃樹。
三人席地而坐,拎著酒罈的錢興站在一側伺候。
一罈酒壓住了嘆息聲,止住了花紫嫣的淚水,也讓花扶疏終於有了開口的力氣,“紫嫣吶,二叔跟你一樣,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咱們花家的事情,這些日子二叔都想通了,逝者已逝,咱們活著的這些人,還要替他們活著,好在花家的血脈沒有斷,還有無雙在。”
花紫嫣起身去溪邊捧水洗了把臉,定住心神,“二叔,我想聽聽當年的事情,還有無雙他···”
花扶疏點點頭,語氣裡仍有明顯的悲切,“二十五年前,我去了南疆,想著做人不能言而無信,就一直在十萬大山裡苟活,渾渾噩噩不知四季,直到今年正月初三,察覺到居然有人在十萬大山邊緣接引靈氣入體引動了天地呼應,還以為是越秀劍閣又出了一個踏足十二品的修士,悄悄過去看了看,竟是一個少年。”
段百草臉色登時大變,倒吸一口涼氣,打斷道:“天地呼應?”
花扶疏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重重嗯了一聲,“沒錯,無雙所修的功法極為殊異,踏足三境時就引動了天地呼應的異象,只是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是誰,這等景象當然驚動了十萬大山裡不少兇獸前來窺伺,當時無雙體內靈氣幾乎堵塞了全部經脈,一著不慎就是爆體而亡的慘烈下場。我對此根本無計可施,也不敢湊得太近,不料他很快就找到了宣洩真氣的法子,使了一式驚世駭俗的御劍術,我自信不會看錯,那是蘇慕仙的劍十七,所以才在幾頭兇獸想要撲擊他的時候出手救下,而後才知道他是誰。”
後來的事情,花扶疏所講述的跟珍珠城小范就有些大同小異了,只不過細微處更加詳細,他推斷所有一切的源頭都出在當世劍仙蘇崑侖身上,因此從白衣判官沈廷越的妻子身中天一淨水開始慢慢說起,到花千川是因一人囑託而得了失蹤多年的寧退之線索以及離恨仙丹,到花千川不知不覺也中了天一淨水之毒而心智錯亂、屠戮駐仙山七名弟子,到黑鐵山崖那群人帶著一條堪比五境修士的兇獸玄蟒找上門來。
一樁慘案,前因後果就此娓娓道來。
沒有人再插嘴,一說就是快兩個時辰,直到最後,錢興才補充了陳無雙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當然也沒瞞著公子爺當年在京都城做下的種種荒唐事,花紫嫣時哭時笑,看得段百草憂心忡忡,很擔心自家徒兒會在這種情況下被擊潰了心神。
都說知徒莫如師,可這個柔弱女子遠比段百草想象的堅強。
漫天星河下,花紫嫣緩緩起身,面朝北方,“二叔,無雙長得像我大哥,還是像我大嫂?”
花扶疏沒有說話,錢興也不敢貿然出聲,他沒見過花萬山也沒見過花千川,只是莫名其妙就覺得公子爺長得很像花紫嫣,不過多了些玩世不恭的混賬氣質。
花紫嫣好像也不在乎闊別多年的二叔會如何回答,緩緩道:“我要去雍州。二叔還在,紫嫣也還活著,不能把百花山莊的仇恨都壓在他一個孩子身上,不能讓他覺得在這個世上很孤單,他沒了爹孃,總還有個姑姑。”
錢興鼻頭一酸,別過臉去。
夜色淒涼,花紫嫣過家門而不入,一道劍光直往北去。
世上有山就撞破山,有水就渡過水,還有什麼比血脈親情更能讓人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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