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馬蹄和刀光(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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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威有一瞬間的恍惚失神。
無數挺槍躍馬的大好男兒與從呱呱墜地就裹著天家貴胄光環的騎兵將領擦身而去,讓李敬威莫名其妙想起一句“沉舟側畔千帆過”的詩文來,只不過江上千帆未必能比此刻的萬馬齊喑更氣勢雄壯,縱馬衝到最前面的數百人張弓一輪怒射,密密麻麻如飛蝗的箭矢在夜色中看不清軌跡,只能看清楚邊軍那三百前哨像是鐮刀下的麥子一樣,成片成片倒下。
兩腿夾著馬腹騰出手來的烏鴉咧著嘴獰笑,能在校尉墳坐穩斥候千夫長,他的騎射之術確實尤為犀利,右手四根手指間夾著三支白羽,弓弦第一聲響動就帶走了兩個手持火把的邊軍性命,不到六十丈的距離對騎兵來說就是幾個呼吸的事情,緊接著就是第二聲弓弦響動,三支箭矢齊齊命中一人胸腹之間。
相隔太近,邊軍制式鎖子甲像是紙糊般脆弱。
原本想要身先士卒親自上陣衝殺的李敬威一動沒動,沉沉夜色裡被急促馬蹄聲掀起來的塵土好像把天地之間變成一池渾濁髒水,隱隱還能看清楚校尉墳騎兵把那條火把巨蟒的蛇頭衝散,翻滾掙扎的半截蛇身,很快就被分割成一段一段各自為戰。
邊軍再驍勇彪悍、再善於夜戰,也難以在短時間內形成能夠阻擋鐵騎衝鋒的縱深拒馬陣型,何況校尉墳這四萬餘騎兵個個立功心切士氣正隆,頭前的一位邊軍營官接連大聲呼喝,可惜聲音畢竟高不過一浪壓過一浪的喊殺聲,根本沒辦法阻滯騎兵往來奔襲的驚人速度。
衝進敵陣的騎兵甚至不需要抽刀揮砍,只需要用手中長槍藉著坐騎奔跑速度帶來的巨大力道左右橫掃,被砸倒在地的邊軍立刻就會哀嚎著被亂馬踏得屍身殘破,暗紅色的血液透過鎖子甲生鐵葉片的縫隙,無聲無息滲透進黃土,像是一張被濃墨濡透的老舊泛黃宣紙,顏色暗沉。
兵法有云,一字長蛇陣擊其首則尾應、擊其尾則首應,倘若擊其中斷則首尾相應,但此時被柳同昌暫時委任統領八營兵力的狻猊營營官翁牧卻壓根無計可施,蔓延四五里路的邊軍隊伍前端潰不成軍,後端意識到遇襲之後急著上前相助,又被這支突如其來的騎兵迎面截殺,徹底亂作一團。
手持一柄制式長刀的翁牧腦中轟然作響,喊出口的喝令聲傳不出左近十丈。
剛才眼睜睜看見另一位曾在北境城牆積攢軍功升至正六品校尉的同袍身死,那人刀身上剛剛泛起寒光,就被一支勢如破竹的利箭洞穿了小腹,隨即就被一杆長槍挑起,連帶甲冑超過兩百斤的重量飛起又落下,饒是在他營中以身手不俗著稱的悍將,就這麼死在涼州荒原。
殺了校尉,那個長著一雙陰狠三角眼的騎兵似乎發現了翁牧的甲冑有別於尋常兵卒,認定他必然是邊軍中地位不低的將領,口中連連呼喝兩聲,頓時有數十騎從四面朝他奔襲合圍。
三境五品的翁牧過去十餘年戎馬生涯,不知在城牆外斬殺過多少半人半獸的妖族雜碎,可面對這明顯是衝他而來的數十騎兵,生平第一次有了絕望的情緒,當年死在北境妖族手裡還能留個身後美名,現在不明不白就這麼死了,誰還知道他姓翁的也是一條錚錚漢子?
這個念頭來得快、去得更快,翁牧已經猜到了這些騎兵是從哪裡來的,整個涼州境內,不,是整個大周境內能指使數萬精銳騎兵截殺他們的只有兩方勢力,大漠馬幫那群烏合之眾沒有如此精良的裝備,要麼是涼州都督章道萍的麾下,要麼是校尉墳的人馬,可柳將軍傳來的信不會有誤,章道萍棄了武威城不知所蹤···
這些騎兵,只能是李敬威練出來的那支勁旅。
翁牧抹了把臉深深呼吸,兩腳分開半蹲擺出迎敵架勢,手裡那柄長刀橫在胸前,恨恨罵了句娘之後反而鎮定下來,從聲勢上估計,這些騎兵的人數比之八萬邊軍相差不少,訓練有素的邊軍只是被暫時衝亂了行進陣型,只要幾位身負真氣修為的營官都還活著,很快就會御空號令穩住陣腳。
衝在最前面的騎兵催馬硬生生撞飛翁牧的一個年輕親兵,這位營官乘勢揮刀斷了馬腿,矮身微微側開一讓,刀修最喜歡近身肉搏,第二道刀芒就將從馬背上滾落的騎兵懶腰斬成兩段,腳尖挑起死透了的親兵佩刀,他一手一柄長刀,刀芒滾滾氣勢如虹。
在苦寒北境拼出正五品官銜的他並不懼怕這種混戰局面,身形轉換間藉著對方的馬匹阻隔做掩護,暫時躲避那位一看就知修為在他之上的三角眼騎兵將領,片刻功夫死在他刀下的騎兵都多達五六人,如出一轍,都是先被他左手刀斬斷馬腿,然後右手刀再補上致命一擊。
見他驍勇,烏鴉撤馬退了幾步,將長槍掛在馬鞍上,反手從肩上箭壺取出兩支箭矢,一支橫咬在嘴裡備用,另一支扣上弦,拉弓如滿月。
再好的弓手也難以維持硬弓拉滿太久時間,但烏鴉硬是等了五六息之久,才找到鬆手放箭的最好機會,那支奪命箭矢帶著咻咻破空聲從一名被翁牧砍斷馬腿的騎兵頭盔上穿過,翁木的靈識察覺到危險就地翻身一滾想要躲避,可惜正中烏鴉下懷。
接踵而至的第二支箭矢避無可避,勉強揮出一道刀芒去攔,如此近的距離,箭矢勢大力沉,只是微微改變了方向,狠狠刺進他右肩窩,箭簇透體,鮮血迸現。
右臂脫力,一柄刀失手落地。
翁牧被箭矢的力量墜倒,借勢在同袍的屍身上團身後翻,再慢一步,就會被一杆長槍掃斷咽喉,他揮刀貼身砍斷箭桿,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反身再一道刀芒劈砍而出,眼角餘光已經看見後面不遠處有光華騰空,神情猙獰地在人群中找到烏鴉,吐出一口血水道:“狗日的!”
邊軍洗甲營的營官剛剛御空而起,沒等開口喝令麾下悍卒穩住陣腳,就被近百支箭矢當成了發著光亮的活靶子,無奈墜下身形躲閃,仍被兩支箭矢透甲,好在有真氣屏障擋了一擋,不至於當場重傷垂死,懸空一瞥找到了翁牧所在的位置,正揮刀帶著親衛朝翁牧靠近。
遠遠觀戰的李敬威嗤笑一聲,身側那位雙鬢斑白的四境修士撇嘴笑道:“難怪人說積習難改,這些傻子在北境廝殺慣了,以為現在面對的是那些骯髒妖族雜碎,你敢御空就得有能擋下亂箭射殺的本事才行,不然一眨眼就會變成個刺蝟。”
李敬威深以為然,這就是江湖修士反倒很少有能在邊軍中坐到高位將領的原因,除非是修成五境的高人,否則如同眼下這場混戰的亂軍陣中,根本就不可能存在所謂的萬人敵,“邊軍如果能拿的出三四萬騎兵來,再多八個陳無雙,也休想斬殺謝逸塵。”
那修士點了點頭,收斂起笑意嘆息道:“殿下,這一戰咱們校尉墳的損失也不小,好不容易攢下的這份家底,天亮以後可就要大打折扣了,勝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雖然或許能俘獲不少邊軍,但目前涼州的局勢有銀子都很難買到好馬,想再補充騎兵···”
李敬威擺擺手打斷他,目光變得冰冷而堅毅,沉聲道:“一將功成萬骨枯。”
那修士神情複雜,不再出聲說話。
身周騎兵死一個就補上三四個,越聚越多,翁牧的銅盔早不知道滾落到哪裡去了,臉上混雜著血跡、汗水沾溼的塵土,半邊甲冑都被幾處傷口湧出來的鮮血溼透,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左手緊攥著的那柄長刀捲了刃,真氣也好、力氣也好,都在迅速流失。
烏鴉催馬上前,揮手讓其他人散開去另尋敵手,他想給這漢子一個有尊嚴的死法,“報上名來。”
翁牧彎腰拾起一杆長槍拄著,哈哈大笑道:“本將北境邊軍狻猊營正五品營官翁牧,你···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