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乘風眼神一亮,歡喜道:“以前學塾裡先生教過的,正,就是問心無愧。”

張正言明顯愣了一下,展開摺扇在胸前輕輕扇動涼風,感慨道:“是啊,正就是問心無愧。這四個說起來容易,身體力行,又何其難吶。不說這些,咱們屋裡說話。”

老掌櫃這才回過神來插嘴,“先生快請,寒舍亂了些,不嫌棄的話喝一壺茶。”

張正言坦然走進綢緞莊,那幾位官員識趣地紛紛告辭,各自回去想盡辦法打聽,這位承希先生在如今的司天監到底是個什麼角色,言語之間直呼陳無雙的名諱,看樣子地位不低,甚至隱隱要比陳家三爺的話語權還重些。

跟昨日的陳家四爺如出一轍,張正言邁進綢緞莊陳家那間藏書蒙塵的書房也皺了皺眉,不過很快就恢復了笑吟吟的模樣,讓老掌櫃跟陳乘風都落了座,才饒有深意道:“我是今日一早才得知這件事情,想來四爺沒有跟陳掌櫃說的太多,有什麼疑問可以說出來,撿著能說的,我跟你們父子說幾句也好。”

陳乘風剛要開口,就被爹爹一個眼神逼了回去,悻悻低頭。

老掌櫃定定看了張正言一陣子,沉吟著開口問道:“那就先謝過先生願為老朽解惑,四爺過繼嘉兒···唔,過繼乘風為子嗣,這孩子將來是在烏衣巷禮部右侍郎府上,還是鎮國公府?”

年輕書生用很是讚許的眼光看了看他,暗道不能仗著肚子裡有些學識就小看了天下人吶,尋常人家要是攤上這種好事早就樂昏了頭,一家綢緞莊的掌櫃能見過多少世面,此時居然能保持冷靜一針見血,實在難能可貴。

這個問題尤為關鍵,陳乘風是過繼給陳家四爺,但陳季淳早就搬出了鎮國公府另立門戶,這是京都城人盡皆知的事情,可今日張正言是坐著鎮國公府的馬車而來,這其中的學問可就大了,對懵懵懂懂的陳乘風而言,是去禮部右侍郎府邸還是去鎮國公府,以後的路完全不同。

張正言搖著摺扇,輕聲道:“都不是。乘風公子要去的,是司天監。”

老掌櫃眉頭登時緊緊皺成一團,陳乘風卻差點高興地蹦起來,他翻來覆去一夜都沒睡好,想著要是去了禮部右侍郎府上,多半還是得被逼著讀書,聽說陳家四爺府邸的照壁上就刻著“詩書傳家”四個字,可要是能去司天監就不一樣了,也許有機會能學到陳家威名赫赫的青冥劍訣。

張正言看著少年臉上發自內心的笑容,暗自嘆了口氣,十二歲的半大孩子哪裡能知道,棋子往往都不認為自己是棋子,頓了一頓,繼續道:“司天監現在所面臨的處境,就算只知一二,您老心裡也該是有數的,有些事情實在不好跟陳掌櫃明說細說,總之,還是四爺那句話,司天監會盡其所能護住乘風公子安危,到底也是玄素公的血脈,這一點您老可以放心。”

這話先是陳季淳說過一遍,今日這位承希先生又說了一遍,老掌櫃心裡反而更是加重了擔憂,事已至此也只能點頭,司天監再沒落,總不能沒本事護住一個孩子。

路是難走了些,可總是要有人去走。

家裡的次子之前就提過要去北境殺妖族掙軍功,雖說動用家法才好不容易勸住他,老掌櫃心裡卻也是想著能為天下出一份力,陳家老公爺死得重如泰山,司天監只有一位無雙公子,都捨得拼死去雍州涉險,自家好歹有三個子嗣,既然知道也是玄素公的血脈後人,怎麼能忍心坐視不管?

張正言似乎能很輕易就看出老掌櫃的心思,語氣變得柔和,“等陳無雙回來,乘風公子肯定是願意跟他見一面的,有他在,滿京都城就沒人能動司天監一塊磚瓦,即便是···”

說到這裡,張正言合上摺扇往上指了指,“即便是他們,也不行。”

老掌櫃心知肚明,能讓代表司天監而來的承希先生諱莫如深的“他們”,是指李姓天家,忙問道:“那鎮國公爺在北境,會不會有危險?”

張正言展顏一笑,眼神很清澈,“這話說的,要是沒有危險,陳無雙還懶得去呢。陳掌櫃不知道那位公子爺的脾氣,最信奉富貴險中求,連天都敢捅破個窟窿,他怕什麼危險,多半覺得這樣才有樂子。”

陳乘風終於找到機會插嘴,好奇道:“聽人說,鎮國公爺是五境劍仙?”

張正言哈哈大笑,拿摺扇指著他道:“乘風公子肯定是聽那些說書先生胡謅八扯的,陳無雙不過比你年長了五六歲,世間哪有十七歲的劍仙?不過他確實天資了得,在涼州井水城南斬殺謝逸塵的時候就修成了四境八品。”

陳乘風稍微有些失望,眼神裡很快就洋溢著崇拜神色,“那也是空前絕後了。”

張正言沒有再多說,他就知道,孤舟島還有一位跟陳無雙同齡的青衫少年也是四境八品,說是空前或許還湊合,說是絕後可就未必了,江湖中藏龍臥虎,山外青山樓外樓,誰能說得准以後還會不會有資質更驚豔的人物誕生。

等了片刻,見老掌櫃沒有再問出別的問題,張正言站起身來,“八月初一辰時,鎮國公府的馬車會來這裡接乘風公子去司天監,陳掌櫃不必給他準備什麼,到時候或許有人會去觀禮,穿的氣派些,別讓人看輕也就是了。若是還有什麼想問的···罷了,委屈陳掌櫃憋著吧,知道的多了總歸不是好事。”

拱了拱手算是告辭,張正言深深看了陳掌櫃一眼,瀟灑走出書房,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不是他不想多說,只怕隔牆有耳啊。

當下京都城的水,可不比江湖裡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