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保和殿,綢緞莊(第2/2頁)
章節報錯
陳季淳在車廂裡脫去官袍,換了一身衣裳,馬車剛剛在那家門庭若市的綢緞莊門前停穩,車伕就身子微微後仰,拿鞭稍將門簾挑開一道縫隙,輕聲道:“老爺,咱們從進了吉象坊就被人盯上,兩個修士,一個五品一個四品,要不要···”
探身鑽出車廂的陳家四爺撐開傘,笑道:“是西花廳的人,不必理會,裝作看不見就是了。你在這裡等著,快則一刻鐘、慢則半個時辰,注意那兩個人的動靜。”
車伕點點頭,攙著他邁下車轅,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裡面是半斤炒熟的黃豆。
陳季淳施施然走進這家頭一次來的綢緞莊,以他的身份地位,對採買布料這種以往都是府上管家操心的事情很是生疏,興許是店裡剛從江南蘇州運來一批上好絲綢的緣故,寬敞店鋪裡有七八個人正在跟滿臉堆笑的夥計討價還價,一時沒有人顧得上招待他,他也樂得四處看看。
這家姓陳的掌櫃確實跟鎮國公府是同宗,不過三代之後的血脈就有了親疏之別,要往上推十餘輩人才是親近關係,司天監早知道這家綢緞莊的存在,甚至玉龍衛暗中多有不動聲色的照拂。
原本這是陳家二百多年前那任觀星樓主未雨綢繆隨手下了一步閒棋,當時鎮壓天下氣運的十四件異寶中卻邪古劍剛剛現世,那位祖宗或許是意識到花無千日紅,想著暗中幫襯旁支血脈一把,真到了窮途末路也能有個順勢隱入世俗的退身之步,所以才故意把綢緞莊這一支從族譜上抹去,留在京都城做些不起眼的小生意。
這些事情陳叔愚跟陳季淳都清楚,只是沒料到會被西花廳查到底細,不得不承認,皇家培養出來的大內密探的確有些為人稱道的本事,這倒不至於讓陳家四爺心存戒備,值得一提的是,這意味著皇家一直就對司天監不放心。
想到這裡,陳家四爺忽然低聲一笑,自嘲地心想,如果不是司天監一千餘年來始終謹守為人臣子的本分,始終對大周王朝報以赤誠之心,恐怕無情無義的天家早就對鎮國公府下手了吧,世襲罔替一等公爵的陳家,還是難免伴君如伴虎啊,也好,你先無情,我才好無義,這可就不用覺得對先祖玄素公心懷愧疚了。
盡忠是一回事,總不能人家三番兩次騎在脖子上拉屎,咱姓陳的還甘之如飴吧?
陳伯庸至死沒有等到哪怕一個百夫長的馳援,無雙請旨北上去雍州平定妖族禍亂,不用說元璽皇帝有了從背後捅刀子的想法,就算皇家打算拖一拖年輕鎮國公爺的後腿,陳季淳也忍不下,你們李姓父子先拿著自家江山不當正事看,司天監何必跟著往火坑裡跳?
二十八局《拾浪集》裡,每一局都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其實扭轉局勢都只需要一枚承前啟後的關鍵落子就夠了,陳季淳自己就是那枚棋子,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從棋盒裡跳出來,落在縱橫十九道交錯的棋坪上,他之前覺得第一個對手會是江湖來著,既然是皇家,那也無所謂。
櫃檯後面噼裡啪啦撥打算盤的老掌櫃在賬本上記下一筆,然後抬頭抻了個懶腰,年紀大了,一到這種陰雨天氣就覺著身子骨不舒服,早年扛布匹落下的舊疾隱隱作痛,尤其是肩膀後面,一陣一陣酸脹難忍,店鋪裡的生意已經交給了長子操持,但賬務上的事情他還是放不下心,總要親自驗算過一遍,年輕人畢竟耐不住性子,打錯了算盤也是常事。
抬頭這一眼,剛好跟陳季淳對視。
老掌櫃覺得這人好像有些眼熟,就裂開嘴笑著拱手,陳季淳也朝他笑,頗有種一見如故心照不宣的意味,老掌櫃挪動腳步繞過櫃檯走出來,迅速掃了眼陳季淳的穿著打扮,此人身上的衣裳料子很是出眾,看年紀倒不像是哪家豪門望族的管家,於是笑問道:“客官貴姓?”
陳季淳平靜的語氣中多少有一絲親近感,“姓陳。”
老掌櫃笑意更盛,“巧了,與老朽是本家。小店剛從江南蘇州進貨回來一批綢緞,不知道客官有沒有看中的,老朽做主給客官打個折扣,以後常來常往,多照顧小店生意才是。”
陳家四爺隨手指了一匹淡青色綢緞,“想著給敝府公子做一身抵禦秋寒的厚衣裳,店裡可有手藝好些的裁縫?”
老掌櫃有些洋洋自得,點頭道:“有的,小店的幾位裁縫在吉象坊遠近聞名,手藝很是精緻,必然能讓貴府公子爺滿意,身量尺寸可有帶來?”
陳季淳唔了一聲,擺擺手道:“我家公子在外求學還沒回府,去年的尺寸是用不上了,家裡夫人的意思是估摸著先做一件,一來看看手藝,二來下次再做也就心裡有數,貴店有裁縫就再好不過,約莫著按十二歲少年的身量做就是了。”
老掌櫃先是皺眉,而後笑道:“老朽的幼子今年正好十二歲,就在街上亂跑,老朽讓人去叫他回來給客官看看,先照著他的身量做一件,可好?”
陳季淳此來就是為了見見那少年,當即痛快答應。
老掌櫃隨手叫來個夥計出門去找小兒子,請陳季淳移步後堂喝茶稍待,正好陪著這位本家閒聊幾句,興許能探聽出來他是京都城哪家貴人府上的管事的,四十餘歲能做到一府管家的人物,綢緞莊巴結好了可就是個財神爺。
可惜陳季淳言語間滴水不漏,茶喝了半壺,老掌櫃愣是一句有用的都沒套出來,不僅沒有失望,反而心中更是驚喜,身在京都城做生意,他很清楚越是高門大戶裡的規矩越是森嚴,看架勢,這位客官的主子少說是個正五品京官,弄不好會是六部中任職的大老爺也說不定。
一炷香功夫,有個英氣勃勃的少年從外面不情不願趕回來,衣裳溼了半邊,顯然是路上走得急,被斜著落下的雨水淋了,走進後堂看見笑吟吟的陳季淳先是一愣,倒很有禮貌地行了個禮。
陳家四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老掌櫃見他面色和緩,笑問道:“客官看他如何?”
老掌櫃問的是身量,客官答的是印象。
陳季淳起身笑道,“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