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訝然看向面帶笑意的空相神僧,白馬禪寺四大神僧上一輩的高僧是還有幾個在世的,不過都是些閉關苦修幾乎從不露面的真正僧人,誇讚一句六根皆淨不染凡塵都不為過,這年輕尚幼且修為不值一提的小和尚竟是空字輩,不知是哪位坐枯禪的得道高僧座下弟子。

空空小和尚嘴角彎出一抹得意笑容,他很享受別人震驚於自己輩分如此之高的感覺,以往最喜歡做完功課以後,拎著一根脆生生的黃瓜或者是胡蘿蔔在白馬禪寺和鹿山上到處溜達,就為了聽那些修為遠高於他卻不得不駐足躬身行禮的弟子們叫一聲小師叔,偶爾還能碰見叫他師叔祖的那就更好了,明明笑得眼睛都睜不開,還得故作深沉極為矯情的淡然嗯一聲。

眼巴巴等著這位煊赫劍修緩過神來回禮的小和尚,肚子突然不合時宜的咕嚕作響,頓時臉上繃著的神情變成濃濃尷尬,恨恨回頭瞪了空相神僧一眼,人都說窮家富路,師兄出門偏不帶盤纏,這回丟人都丟到越秀劍閣來了,此事要是靖南公嘴巴不嚴給傳揚出去,等日後修為有成了,還有何臉面在江湖上扶危救困?

老和尚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稍帶歉意笑道:“任施主莫怪,老僧囊中羞澀,小師弟從昨天中午就餓著肚子,還請施主施些齋飯。”

任平生這才拱手朝小和尚回了個禮,既然是跟自己平輩的僧人,就不能太過慢待,親自回身去大殿裡端來一盤還帶著晶瑩水珠的時鮮果子遞過去,“任某平日飲食清淡,殿中只有些聊以充飢的瓜果,好在有幾樣是生於雲瀾江以南的品種,空空高僧不嫌棄的話,就當嚐個新鮮。”

小和尚欣喜接過來道了聲謝,任平生那句空空高僧足夠讓他餓三天肚子都心甘情願,挑了個拳頭大小的黃色桃子,退到一棵松樹底下的蔭涼裡席地而坐,美滋滋咬了一口,清甜中略有酸意的汁水順著牙齒縫隙湧上舌尖,雙眼立即一亮,這可比寺裡自己種出來的黃瓜好吃多了。

空相不再理會捧著桃子的小和尚,遙遙望了眼目前還算平靜的十萬大山,嘆聲道:“不知道要多少修士的性命,才能攔得住南疆傾巢而出的兇獸。”

任平生默然片刻,平靜地說出一句把握十足的話,“神僧言重了,不至於傾巢而出。”

老和尚眉頭一挑,似乎從他的話裡聽出些深長意味,腳下挪了兩步,緩聲道:“陳家老公爺壽數將盡,陳無雙恐怕守不住北境那座城牆。”

靖南公嗤笑一聲,衣衫被掠過山頂分不清去向的清風吹動,揹負雙手飄然若神仙,輕聲道:“大周是興是衰,司天監是存是亡,與任某何干?任某不會往越秀劍閣以北去,不過下次要是再見著陳無雙,定會出手殺他。”

空相神僧盯著他看了半晌,任平生的目光卻始終投向茫茫南疆,不肯與他有哪怕一瞬間的眼神交匯,老和尚低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裡多了幾分不好揣測的情緒,像是在跟靖南公說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老僧修了一輩子佛法,這回出寺之前才特意在藏經閣翻出一本年代久遠的劍譜,又託人去京都鎮國公府借來一柄好劍,可惜改弦易張太難,時間又不太寬裕,練來練去,就練成將就著能拿得出手的兩劍。”

任平生偏頭看了眼小和尚背後的長條包袱,語調上揚道:“哦?”

“就這麼兩劍實在有些捉襟見肘,想著一劍用來跟任施主請教,另一劍還得留著去江州鷹潭山,試試能不能勝道家祖庭掌教鍾小庚,唉,終究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靖南公皺了皺眉,“是為了陳無雙?”

老和尚點點頭,坦然道:“任施主也知道司天監多半是逃不過此劫,仲平施主在南疆脫不開身,花扶疏施主又不是閣下的對手,至於蘇崑侖···老僧不自量力,就想著給陳無雙那孩子當一當身後的靠山。小師弟,把那柄劍拿來,你就在那棵樹底下看著就好,不許靠近。”

小和尚忙放下果子,雙手使勁在身上僧袍擦了擦,摘下身後的包袱一層一層解開,露出來一柄劍鞘古樸的三尺長劍,捧著送到空相神僧跟前,偷偷看了手無寸鐵的靖南公一眼,還是忍不住小聲問道:“師兄,能勝嗎?”

抽出長劍低低斜垂,空相神僧一揮袍袖,柔和醇厚的真氣登時將小和尚推到松樹底下。

峰頂的風突然就大了些,仰頭看去,天上憑空生出由淡積濃的層層雲彩,三五息功夫老和尚氣機暴漲,周身氣息澎湃滾蕩,彷彿越秀劍閣最高處以他為中心形成一個巨大的風眼,而後一聲悶雷,這位曾經有資格在朝堂和江湖都站在最前列的國師強行踏足十二品渡劫境。

“勝負未可知,老僧權且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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