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溱川城外瞭望臺(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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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先前所料,涼州確實不肅靜。
從騎馬出京的宦官捧著景禎皇帝的聖旨追上還沒來得及跟妖族交手的撥雲營,到升任加官進爵的楊長生再次翻越清涼山折返井水城左近,一來一去就耽誤了七八天功夫,這位新鮮出爐的正四品靖遠將軍沒有進城,思來想去,打馬往涼州巡撫衙門所在的武威城而去。
屍骨未寒的謝逸塵應該不會想到,他想用來征戰四方的精銳邊軍,是在他死之後數日才開始出現傷亡,最先死在溱川城外的,是奉了柳同昌軍令前去試探大周守軍態度的四千騎兵。
雍州不產好馬,謝逸塵苦心經營二十餘年裡,也只敢每年報經兵部以需要馬匹運送糧秣刀甲的名義,偷摸著自己貼補銀子讓心腹百十匹、百十匹的往回買,好不容易湊出始終藏在城牆以北的一萬騎兵。
已經被郭奉平笑罵成謝逸塵麾下第一敗家子的柳同昌,本想著用往來如風的四千騎兵去試探試探,好摸清楚溱川城的守軍到底是做做樣子另有打算,還是死心塌地要跟那座城池共存亡,沒想到這個沒什麼錯處的心思,竟然就讓四千人馬送了命。
陳無雙斬殺謝逸塵的當天,率領二十餘萬大軍紮營溱川城東十五里處的柳同昌就接到了訊息,在風沙覆上一層土黃色的圓頂帥帳中痛哭零涕,狠狠掰斷一根箭矢,揚言不替謝逸塵報仇雪恨就誓不為人,但接下來的舉動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除了據說身受三千刀凌遲酷刑死在楊柳城的兔兒爺謝蕭蕭之外,謝逸塵的長子留守井水城,而次子就在以柳同昌馬首是瞻的邊軍大營中領了個副將銜,柳同昌哭罷一場,用大雍陛下殯天、皇子殿下萬金之軀不可再親身涉險的理由,讓兩個身負三境修為的心腹校尉強行把他送回了清涼山。
柳同昌對謝逸塵的忠心耿耿毋庸置疑,只是既然謝逸塵已經不在人世,他是不肯再把忠心獻給謝家不中用的幾個子嗣了,即便井水城以及清涼山的悍卒不聽他號令,至少麾下這二十多萬跟隨自己出徵溱川城的邊軍得穩住,佔了溱川城自立為主,就是上上之策。
往前數幾百上千年的話,溱川城外的地形算得上是一馬平川,可滄海桑田白雲蒼狗,橫穿涼州而過的那條大河幾經改道,再加上一年四季風沙肆虐,早在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黃土平原上侵蝕出無數東西走向的溝壑。
這些有深有淺的溝壑,遠遠看去像是數條蜿蜒東行的大蟒。
在此處用兵有利有弊,郭奉平可以據溱川城而守,相對於蓄力攻城的北境邊軍而言,先就有了優勢,而柳同昌的優勢很簡單,就是仗著身經百戰的驍勇邊軍戰力兇悍,原本可以喝令麾下虎狼一擁而上正面強攻,可惜在這樣的地形上行軍,再嚴密的陣型也被那些該死的溝壑分割成數塊。
半個多月來郭奉平沒閒著,讓人就地取材拿米湯和泥,把老舊不堪的溱川城四面城牆都修葺了一遍,雖然稍有臨時抱佛腳之嫌的新城牆並不如何堅固,總歸是要比先前一腳能踹下一大塊的樣子讓人看著安心。
城池西門外二十丈,臨時搭建起一座比城牆稍微矮些的校武臺,再往西推進三里,官道南北兩側又各搭起一座高有三丈的瞭望臺,之間的三里開闊地勢表面上看去黃土墊道平整無比,實則暗藏殺機,深掘出足足十二個深達兩丈的深坑,底下倒豎著削尖了的木樁,木樁間隙中更是灑了戰陣中最為歹毒的鐵蒺藜,只等柳同昌上門嚐鮮。
此時郭奉平正笑吟吟站在城門口,緩步繞開陷坑所在的位置往瞭望臺走去,區區三里路而已,還不至於讓只披著一身輕甲的天策大將軍覺得不堪重負,眼底生臥蠶的雄偉男子提著杆通體烏黑的長槍落後半步,銅盔上一支白羽盡顯風流。
郭奉平很是欣賞立下首功的青州槍修,笑道:“莫說是他柳大胖子,先前那一仗就算是換了有大周名將之稱的謝逸塵死而復生來指揮,也不會有第二種結果,在雍州北境那種地方呆得久了,邊軍縱然有了馬匹,總歸也不是真正的騎兵。”
深以為然的韓放歌點點頭默不作聲,生怕會讓大將軍覺得他有居功自傲的意思。這一仗總算讓他把先前被柳卿憐毒死八百匹好馬的那口惡氣宣洩得一乾二淨,想起來倒也好笑,柳同昌派出來的四千騎兵裝備雖然精良,但想來謝逸塵為掩人耳目從未讓他們上過戰陣廝殺,那些手握長槍的漢子在臨戰時竟然都更倚仗腰間掛著的長刀。
韓放歌是江湖少見的四境槍修,郭奉平從青州、濟州、燕州調來的駐軍再不中用,好歹矬子裡拔將軍能挑出數萬青壯,統領騎兵的韓放歌又從中再次甄選出幾千佼佼者,幾個月來日夜操練,論槍法倒是強過北境邊軍,一寸長、一寸強不是虛言,他只付出了不到五百人戰死的代價,遠處用弓箭、近處用長槍,愣是藉助地勢打了個埋伏,全殲四千人馬。
郭奉平眯著眼睛往前走,遠遠已經能看見相距一里的兩座瞭望臺,“近五十萬精銳,如果因為謝逸塵之死就這麼散了,實在可惜。”
韓放歌對所謂朝堂連一知半解都算不上,但聽懂了大將軍話裡的意思,既然覺著散了可惜,那不如就收入囊中,要是能做成這件事,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不世之功,遠非斬殺了謝逸塵之後拂衣而去的觀星樓主可比,“可是末將聽說,陛下傳了旨意,要調大將軍去北境抵禦妖族?”
從北境回京多年來沒有與任何人結仇的郭奉平嗤笑一聲,坦言道:“郭某哪天起了效仿太祖皇帝寫就一本兵書的心思,第一句就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放歌啊,你以後早晚是要去保和殿上憑戰功受封的,早些知道朝堂那些人是何嘴臉,對你也有好處。他們不懂用兵者須審時度勢,只知道惦記著統領在外的將領有沒有私心、反心,偏偏咱們講道理又講不過他們,那怎麼辦?”
韓放歌拖著長槍在身後留下一道筆直劃痕,“怎麼辦?”
郭奉平哈哈大笑,“還能怎麼辦,當他們放屁就是了。”
韓放歌皺了皺眉頭,顯然沒想到大將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男兒豔羨者無非功名,他在青州時就曾聽說過郭奉平的名聲,那時候不管誰提起這位曾在雍州任過大都督的武將,語氣和措辭都難免帶著些恨鐵不成鋼的失望,說他從卸任回京之後就沒了軍中名將該有的血性,左右逢源交好朝中文官重臣,整日裡逢迎聖意、鑽營謀私,為人不齒。
可現在郭奉平說出來的話何止是硬氣,連韓放歌都能聽出來野心勃勃。
韓放歌倒是能理解郭奉平的野心到底從何而來,這是一件不需要動腦子就可以想明白的事情,自太祖皇帝皇帝開國之後,雖說每一朝都有重臣獲封爵位,但再也沒有世襲罔替的恩賞,論品秩郭奉平已然是從一品的樞密副使,得了天策大將軍的頭銜以後就封無可封了,誰都知道大周氣數將盡,沉寂二十餘年才終於重新執掌兵權,他要是不動心思反而不合常理。
瞭望臺上的甲士早就看見大將軍跟韓放歌到了近前,職責所在不能擅離職守,居高臨下遙遙低頭行禮,郭奉平笑吟吟招手讓他下來,等那名看上去僅有二十歲出頭的兵卒蹬蹬跑下來站在一旁,郭奉平才示意韓放歌跟著他拾級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