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步,雲層翻滾中,隱隱好似有絕代劍仙蒞臨人間,居高臨下俯視蒼生。

第三步,像是有丹青妙手肆意潑墨於雲層,被劍光碟機退的深沉夜色捲土重來。

從這一步開始,謝逸塵生平首次嗅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死亡氣息,像是他初任雍州都督的那一年臘月,在北境巍峨的城牆上,伸出舌尖舔舐刀鋒上殘留的殷紅血跡,冰涼而腥甜,餘味在舌根以及鼻腔中逗留整整三日,烈酒入口都沖刷不去。

未入五境,風流如劍仙。

徐守一聯手陰山一脈瘸腿術士所佈下的陣法雖已崩毀,可那三萬呈現合圍之勢的步卒,卻在無人喝令的情況下止步不前,千萬年來,世人對於劍仙兩個字的敬畏深入骨髓,陳無雙所展現出來的恢弘氣象,讓那些素來奉軍令如神明諭旨的邊軍,忘記了將要面對這一劍的是誰。

一聲悶哼,再也維持不住名將氣度的謝逸塵,嘴角血跡蜿蜒,鮮血滴落到那一襲儒衫上,暈成一枚銅錢大小的深紅色印跡。

他看不清陳無雙的身形,更看不清那柄藏身於浩蕩青光之中的焦骨牡丹。

久在北境比常人更見慣何為拼死一搏的謝逸塵,自然知道修士往往能從瀕死時心有明悟,可眼下還沒想出該如何去硬接一式劍十七的他才是生死一線,為何突然晉境的會是陳無雙?

蒼天何厚於他!

即便形勢陡轉急下,謝逸塵也不甘就此引頸受戮,更不甘臣服於所謂天數,他嘗試著強行調動體內所有氣機去對抗陳無雙的氣勢,剛剛晉境的修士氣息不穩,或許能一擊得手,可惜這番舉動如卵擊石,自身氣機剛一觸碰陳無雙的氣勢,就瞬間明白了差距所在。

那是一座無法撼動分毫的山嶽。

謝逸塵臉上泛起苦澀神情,看見那位想來擋在他身前的十品修士被吼聲更添威勢的黑虎攔住,他迴轉過頭,遙遙望向北方。

百里之內,是井水城。

井水城再往北,越過曾有四百八十寺的清涼山,就是苦寒雍州;翻過那道二十三里長的城牆,再往北還有多遠才是盡頭,他沒有去過,只聽黑鐵山崖的人說,漠北幅員之遼闊猶勝大周十四州,只是終年嚴寒,萬里冰封寸草不生。

謝逸塵沒有跟柳同昌說過,他準備將國號為大雍的新王朝,定都於雍州城。

喟然嘆息,在世上走得這一遭,還是有些遺憾吶。

低垂雲層醞釀片刻,最終有劍氣如雨滴,昭示王圖霸業轉頭成空。

陳無雙重重落下第四步,腳下踏出一個深達尺餘的圓坑,在鞋底未曾陷落於坑洞之時,團龍蟒袍就蜻蜓點水般騰空,挺劍在前,年輕觀星樓主右手中好似舉著耀眼烈日,縱然萬法在前,吾當一劍破之!

江湖何其廣大,人間行路何其艱辛。

破空聲如同撕裂布帛,短短不足兩丈的距離,焦骨牡丹青光盡斂。

剛落下寥寥幾滴雨點的雲層頃刻融化,陳無雙與靜立不動的謝逸塵錯身而過,儒衫衣角緩緩落下歸於平靜,謝逸塵手中窄刀,只剩一個光禿禿的刀柄。

兩人背對背站立片刻,體內真氣揮霍一空的陳無雙緩慢轉身,長長撥出一口氣,緊接著就有新生氣息在丹田中破土發芽。

一言不發,收劍歸鞘。

陳無雙微微昂著頭,再次跟這一襲儒衫擦肩而過。

錯身的瞬間,謝逸塵像是恍然大悟,嘆聲道:「說什麼人定勝天。謝某十年如一日的苦心謀劃,終究抵不過氣運加身。」

陳無雙停住腳步,憐憫道:「公子爺雖為新科探花郎,其實腹中學問著實有限,只怪書到用時方恨少,別的道理也說不出來,就送你一句話吧,下輩子或許能有些用處。」

人生閱歷遠勝於他的謝逸塵沒有不屑,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像是感慨,也像是良言規勸,陳無雙語氣裡有一種意味深長的情緒,「君子愛財,取之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