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欺人太甚(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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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城南三十里外,就是大周開國太祖皇帝李向陵寢所在的永業山。
隔著流香江往北推進二十里,則是安葬司天監歷代觀星樓主的鶴鳴丘,其實高不過六十丈的鶴鳴丘在很多人眼裡都不算是山,但按照幾百年前陳家那位精通堪輿風水術的旁支先祖陳雪心遺作《雪心賦》裡的說法,來龍去脈究其本源,卻是西北崑崙祖龍地氣行遊所至的餘脈。
以王侯葬儀埋骨於鶴鳴丘最高處俯瞰京都城的,正是相傳目生雙瞳、輔佐太祖皇帝將大周疆域定分為一十四州且佈下恢弘陣法鎮壓天下氣運的司天監首任觀星樓主,陳玄素。據說當年陳玄素年登百歲含笑而逝,入土時日月同輝,有近百隻紅頂大鶴在上空久久盤旋不去,鳴聲若仙音繚繞,此後每一代觀星樓主辭世,就都葬在這裡。
這一次,陳伯庸入土的場面應該是一千三百餘年來最冷清,已經與陳無雙有婚約的孤舟島弟子墨莉不能說是外人,陰風谷八品修士馮秉忠有了玉龍衛副統領的名分,再除去身穿絳紫道袍主持葬儀的西河派掌教徐守一,前來觀禮的就只有十一品卦師常繼先、許家小侯爺以及大漠馬幫慕容百勝與祝存良表兄弟兩人。
徐守一的意思,陳家老公爺既然死於憂患,葬地擇穴就應當以求安穩為上,在鶴鳴丘臨近山腳的位置選了一處前有明堂的空地,陳無雙跪在地上親手拿鐵鏟掘了第一抔土,而後剩下的事情就是連連垂淚的管家接手,依次請陳叔愚、陳季淳、裴錦繡、墨莉等人上前掘一剷土。
陳叔愚木然看向鶴鳴丘下,喃喃道:“山下本來該有一百玉龍衛守陵···”
陳無雙喟然長嘆,整整一萬修士的玉龍衛,只為一句報君黃金臺上意,就在苦寒北境幾乎死盡,只剩下副統領錢興領著七人遠在雲州百花山莊,再就是還沒來得及正式跟陳家三爺見禮的馮秉忠,聲威煊赫千年不衰的司天監,終於也要日薄西山。
九為數之極,陳伯庸的墓穴深挖八尺。
棺槨入土,陳家血脈最後一任承襲鎮國公爵位的觀星樓主自此作古。
跪在墓穴之前的陳無雙低著頭默然落淚,裴錦繡等幾個女子壓抑不住的哭泣聲被風吹遠,鶴鳴丘上聽不見鶴鳴聲,卻有兩道毫不遮掩的強橫修士氣息從北方遙遙而來。
有所察覺的裴錦繡抹去淚水,回頭遠遠看了一眼,穩住自身氣息,輕聲道:“無雙,是內廷那位平公公。”
以陳無雙的神識,早就認出了來人之一是此時不該出現在宮城外面的老太監,另一人的氣息很陌生,但從渾厚氣息上看,修為至少不次於十品境界的平公公。
陳無雙緩緩起身,示意管家不必理會,棺槨入穴之後填土成丘,除先祖陳玄素的陵墓之外,歷任觀星樓主塵歸塵、土歸土,不用青磚白玉,只起一丘黃土。
兩道光華落在鶴鳴丘。
臉色明顯有些憔悴的平公公沒穿蟒袍,身上只有一件尋常小太監才會穿的青布衣裳,一夜之間化作霜雪的頭髮用一根木簪子紮起,手裡提了一罈十斤重的御酒,悲嘆一聲,慢慢走上前拍開黑色酒罈口的泥封,將香氣四溢的美酒默然倒在那一丘新土之前。
“老公爺在世的時候,從來不嫌棄平某是個卑賤閹人,匆匆數十年相交,往事至今歷歷在目,原以為平某會走在前頭,想不到卻是先來送老公爺一程。咱家是個無後的苦命人,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最後這一罈子好酒,是平某花銀子跟御膳房買來,聊作祭奠。”
陳無雙躬身謝過,不提平公公內廷首領的官職,只按江湖規矩拱手長揖,“無雙謝過平前輩,我師伯泉下有知,定然會欣慰與前輩相識相交一場。”
平公公嘆了口氣,在墳前落下兩滴淚,抬手抹去淚痕,扶起陳無雙道:“樓主大人節哀順變。咱家來這一趟,既是為了恭送老公爺歸天,也是來給樓主大人送一面太子殿下的令牌,稍後回京,不至於再跟玄武營的人起嫌隙。”
陳無雙輕聲一哼,有怒意,有不屑。
陳季淳上前接過平公公手裡的那面純金令牌,只掃了一眼就霍然變色,令牌背面雕著騰雲游龍,而正面則是“如朕親臨”四個蒼勁有力的楷體大字,身為當朝正三品的禮部右侍郎,他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且不提天家此意是不是要跟司天監重修於好,太子畢竟還沒有正式登基稱帝,賜下這面牌子,既不合理也不合禮。
臭棋簍子與陳家三爺對視一眼,沉吟片刻,雙手捧著令牌遞還到平公公面前,沉聲道:“還請平公公不要見怪,這面牌子,陳家不敢接。”
平公公似乎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搖頭嘆息一聲,沒等開口,身邊那位跟他一起前來卻始終未曾到陳伯庸陵前弔唁的五境修士冷冷哼道:“陳家是不敢接牌子,還是不想再為天家效忠?”
這句話一出口,鶴鳴丘的氣氛立即變得劍拔弩張。
沉不住氣的大寒率先亮出佩劍,興許是想到在陳伯庸墳前拔劍尤為不敬,陰沉著臉又將那柄綻出光華的長劍歸鞘,死死盯著說話那人,雙手緊攥成拳頭咔咔作響,只等陳無雙喝令,他就要以三境修為硬拼五境高人,二十四劍侍已經死的只剩下他和立春、小滿,再多死一個大寒,司天監也無所謂承受不承受得起了,只是可惜再也見不到還在楊柳城的俏麗小核桃。
陳無雙突然揚起笑意,上前兩步從陳季淳手裡奪過那面令牌,在手裡掂了幾下,“唔,有七八兩重,細著點用,倒是能在流香江花天酒地個三天兩天。平前輩此來,除了給我師伯送一罈好酒,還送來一個陪葬的修士,這般情誼無雙本來是要敬謝不敏的,可想想師伯與前輩的交情,卻之不恭也說得過去,半步踏進十一品的高人吶,夠格了。”
那人嘿聲一笑,蔑然道:“牙尖嘴利,觀星樓主不過如此。”
如果他是在別的地方說這句譏諷的話,陳無雙或許會忌憚他猶勝老太監的修為,但鶴鳴丘上葬著陳家歷代觀星樓主,這句話就不是隻衝這陳無雙去的,在場眾人沒有傻瓜,瞬間紛紛變了臉色,大寒剛剛收起的三尺青鋒,再度出鞘。
陳叔愚眼中殺機迸現,把陳季淳拽到身後,緊盯著老太監冷聲問道:“請平公公明示,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還是朝堂或者內廷的意思?”
老太監欲言又止,眼神複雜地瞥向陳無雙,“先帝駕崩前曾有旨意,準陳家老公爺配享太廟,太子殿下是想等先帝下葬之後,再定老公爺的葬禮規儀,可···今日永定門發生的事情,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魯辛恕已經稟報給宮裡知曉,雖然太子還沒有登基,終究是我大周儲君,樓主大人重傷玄武營親軍三十餘人,這是重罪。”
拿著那面多少朝臣盼而不得的令牌,陳無雙玩味道:“重罪?毆打天家貴胄是重罪,當眾撕毀聖旨是重罪,譖穿蟒袍是重罪,今日又再犯下一樁重罪,無雙才疏學淺,請平前輩賜教,按照大周律法,數罪併罰,該如何處置?”
平公公畢竟是多年來見慣了朝堂風波詭譎的內廷首領,很容易就從陳無雙的語氣裡聽出讓他膽戰心驚的意味,剛要寬慰說太子殿下胸襟廣闊,不僅對他先前做下的事情既往不咎,還打算依照景禎皇帝遺詔,準陳無雙承襲一等鎮國公爵位,賜婚明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