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公子回京,景禎駕崩(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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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十,至夜戌時。
劍斬謝逸塵之後,在廟堂之高與江湖之遠皆是聲威愈隆的陳無雙回京,仗著一襲五城兵馬司無人敢攔的團龍蟒袍叫開城門,兩駕過青槐關從涼州而來的馬車長驅直入京畿重地,偏轉方向往南,鞭催馬蹄,直奔鎮國公府。
幾乎是與此同時,內廷首領平公公傳天子口諭,召保和殿大學士楊之清、文華閣大學士蔣之衝、吏部尚書孟春生、戶部尚書王宗厚、兵部尚書衛成靖、禮部尚書王盛懷為首的十餘位紫袍重臣進宮面聖。
大周祖制,非朝會不開保和殿,這些匆匆換了齊整官袍而來的大人物進宮之後才知道,繼位稱帝二十四年以來,景禎陛下這一回竟破天荒於寢宮養心殿召集臣工議事,尤其是宮內親軍侍衛一改往日懶散倨傲模樣,刀甲肅然。
執掌六部之首的吏部堂官尚書孟春生年事已高,從大周景禎二十二年冬就上過摺子乞骸骨還鄉,至今都未得天子首肯,十日朝會里有八日稱病在府,大小事宜盡都交由正三品的左侍郎做主,已有近兩年不曾踏足宮闈帝苑,倒立刻就在目光鋒銳冷冽的親軍侍衛身上,嗅到不尋常的意味。
楊之清雖孱弱怕寒,但腿腳要比一輩子盼而不得兩殿四閣大學士殊榮的孟春生利落,年邁不堪任用的老尚書跟不上他腳步,見平公公那身深青蟒袍刻意與眾人拉開丈餘距離,喘著粗氣一把拽住首輔大人衣袖,低聲道:“楊公慢走。”
他這一聲慢走,拽住了所有人的步履匆匆。
連一貫奉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蔣之衝都放慢步子,這位文華閣大學士深諳獨善己身之道,以往在朝堂上除非景禎皇帝點名垂詢,否則絕不肯多說半個字,因此常被京中未考取功名在身的氣盛士子很是不敬地戲稱為“紫衣榆樹”,暗諷他尸位素餐,對不住當朝一品的俸祿。
楊之清回頭凝視孟春生一眼,不著痕跡地從他手裡抽回衣袖,略微走慢些,輕聲道:“孟大人有何指教?”
老尚書以寬大袍袖遮著嘴咳嗽兩聲,四處看了眼,似乎越往宮闈深處走,道路兩旁捉刀而立的威武親軍將校就越多,不時有十人為一隊的侍衛手執燈火往來巡視,宮女跟宦官都是低著頭緊貼牆根急急行走,這讓他更堅定了心中猜測,儘量壓低蒼老嗓音,道:“不敢。下官是想問一問楊公,陛下近些日子,龍體可還康泰?”
首輔楊公的目光從身後一眾同僚臉上掃過,避而不答道:“孟大人稍後就能親眼見著陛下,何必這時候急著問楊某,要問,也是去問太醫令楚大人才合適。”
孟春生頓時心下一凜。
為官一生未有結黨營私之舉的楊之清,在朝堂和士林中素來有平易近人的一致好評,而且身居吏部尚書之職的他與其師程公乃是同年登科,即便是自矜首輔大學士之尊,楊之清也一向對他姓孟的兩朝元老以禮相待,還是第一次讓他碰了個釘子。
孟春生踉蹌兩步,抬頭看向被宮牆切割成塊的夜空,層雲遮住月光之外的半邊天際,像是正在醞釀一場夏末秋初的暴雨,喃喃道:“要···變天了。”
戶部尚書王宗厚裝作沒聽見這句禍從口出的呢喃,皺眉與他擦身而過,跟在楊之清與另一位大學士身後,稍作遲疑,還是開口輕聲道:“進宮前,下官聽人說觀星樓主陳無雙已至京都西門外,估摸著五城兵馬司的人不敢攔他,這時候興許已經進城。”
楊之清看了眼前面平公公的背影,停住腳步緩緩轉身,眼角餘光掠過蔣之衝清瘦臉龐,沉聲道:“我有一言,請諸位同僚謹記於心。今夜入養心殿面聖不同以往,若是陛下不主動提起,諸位最好不要談及司天監,為人臣子當憂陛下所憂、利社稷所利,萬不可恃寵而驕,君前失儀!”
言罷,楊之清不管眾人作何心思,轉身繼續跟著平公公往景禎皇帝寢宮走去,只是在撩動衣角的夜風裡,好像聽見
那位久侍君側的內廷首領嘆了口氣,隔著太遠,他不確定那一聲到底是耳聽為實,還是恍惚中先入為主的臆想。
衛成靖突然冷不丁想起一個人,不久之前在保和殿文武百官面前憤而辭官告老的邱介彰,粗略一算已有數月不見,不知那位風骨硬朗的老大人,在四季如春的雲州過得好不好,想來應該是不錯,楊公既然肯冒險瞞著天子救下他,就不會把人往火坑裡推。
暗自唏噓不已,江湖上是生是死痛快無比,一劍削過去人頭滾落,總比朝堂殺人從來用鈍刀來得慷慨,也許捱過這一夜去,再等個十年八年,雲州還能有他姓衛的一處容身之地,說什麼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京師花,中州偏北,開出來的花能有天南雲州嬌豔?
古往今來,帝王最會的無非就是牛不喝水強按頭。
有孟老尚書碰了個釘子在前,一路上誰也沒有再去觸楊之清的黴頭,走到養心殿前,連內廷首領太監都得亮出一面純金令牌,才能帶著十餘位朝堂穿紫的大員經過冷著臉的侍衛把守,幾乎是每隔十步就有一道人牆,數千親軍將偌大一座養心殿團團護在中央。
儘管摘去腰間雙刀,沒有“如朕親臨”令牌的二皇子殿下,仍被拒之門外。
面色陰沉站在離著外圍親軍侍衛四五丈遠的地方,眼睜睜看著平公公將楊之清等人引入養心殿,李敬威此時有些後悔,後悔不該把自己親手調教出來的騎兵留在涼州,進京時該奏明父皇帶兵進京,那就不會有現在孤掌難鳴的境遇。
可惜現在,他想出京也出不去。
四境修士的靈識很敏銳,最近幾天,明顯察覺到他暫居的昆瓏宮外多了數道陌生修士氣息,昆瓏昆瓏,時至今日才意識到,自己那位德才皆不算上等的太子皇兄,是要把他李敬威這條原本可以一飛沖天的真龍,困在宮城之內。
往日恭謹伺候著帝王起居的妙齡宮女都不見了蹤影,燃著炭爐的養心殿裡僅有兩個年輕宦官守在一左一右守在外堂,照得滿室亮如白晝的燈火中,熠熠生輝琳琅滿目的瓷器、玉器,儘管哪一件拿出宮都價值連城,卻讓人絲毫感覺不到半分天家雍容貴氣。
有的只是寒徹骨髓的陰冷森然,和死寂沉沉。
殿外還是夏末晚風,殿內倒滿是蕭索之秋意。
身披輕裘的楊之清不禁掩了掩懷,看向身側文華閣大學士蔣之衝的側臉,他記得這位出身蘇州官宦世家的讀書人,當年高中榜眼得意入仕時,先帝曾贊他策論用詞劍走偏鋒,盡洗士林只會稱德頌聖的輕浮之風氣,錦繡文章可垂百年,因此特意壓著他的官銜多加磨礪,留給景禎皇帝重用施恩。
改元景禎之後,匯聚天下英才的朝堂都在等著看蔣之衝要怎麼施展胸中抱負,他在工部尚書任上時確實多有為人稱道之舉,致力於完善大周王朝驛路、水利,親自以正二品之尊前往青州、蘇州興修運河,如今陛下的密探能及時將各地訊息傳回宮城,還要得益於他在《大周皇輿圖》上增設的一百三十一條驛道。
不料在得了文華閣大學士的殊榮之後,蔣之衝突然在年富力強時急流勇退,多年以來在朝會上不獻一策、不建一言,從今年正月到現在,楊之清記得這位形同泥胎木塑的同僚只上過一封摺子,勸景禎皇帝珍重龍體,不可過於操勞。
平公公示意眾人等在門外,不多時,卻是面色沉凝的太醫令走出來。
楊之清皺眉仔細端詳楚鶴卿的神色,輕聲喚道:“鶴卿?”
這位極少在江湖上走動的十一品劍修點點頭,伸手示意首輔楊公借一步說話,往燈火稍暗的角落走了幾步,回頭看見眾人都跟了上來,無奈苦笑道:“諸位大人,請恕鶴卿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