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的記得,上一次還是在十一年前,他按照花千川的請求提前等在百花山莊以北百里的連綿山脈之中,直到那個叫花清淵的年輕劍修把當時僅有六歲的沈辭雲冒死送出來,才明白了其中原因。

那一次,在江湖上名聲赫赫的整個花家,除拜師南海段百草至今行蹤不定的花紫嫣與被陳仲平從廢墟中刨出來的陳無雙之外,滿門上下百餘口性命連帶白衣判官沈廷越,全部慘死。

再往前走一陣,繞過前面一片靜謐的林子,賀安瀾就打算跟常半仙商量著停下來歇一晚,他知道墨莉心急難耐,但陳無雙不是行事魯莽的人,要斬殺謝逸塵這等大事定然會從長計議,起碼要等有了五成把握再動手,不可能急於一時倉促行險。

連續奔走近十個時辰的馬匹要休息,一路上靈識耗去八成之多的賀安瀾也需要安靜調息,才能保證再趕路時神完氣足,這也是他授意許猶儘可能不要動用真氣和靈識的原因所在,一行人中僅有的兩個四境劍修,至少要有一人能隨時出手應對意外。

這不算謀略,而是行走江湖的經驗之談。

畢竟,這可已經不是小侯爺能迅速招來康樂侯府相助的楚州境內。

他們所行走的官道就在那片林子一旁,力求謹慎的賀安瀾沒有在林子之中察覺任何修士的氣息,也不怪他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江湖上一貫就有逢廟莫住、逢林莫入的說法,林子裡多是大周北方几州常見的槐樹,可惜這時候過了花期,已經沒了藥性清熱止血的槐花。

林子順著官道延伸出一里多長,暗淡月光下影影綽綽,似乎越往裡面樹木越密,偶爾能聽見幾聲蟲鳴也都顯得很是微弱。

灌了一口燒刀子,拽著蟒袍衣袖抹了抹嘴的邋遢老頭掀開窗簾,見一大片都是槐樹,緩緩皺起眉頭輕聲嘀咕,“木旁有鬼是為槐,這個地方可不怎麼吉利。”

車廂外正跟那名孤舟島弟子說笑的小侯爺耳力極好,聽見常半仙這句話下意識轉頭往林子方向看了一眼,隨即撇了撇嘴,暗道常半仙就不是個享福的命,跟陳無雙在江湖上被人追殺得倉惶而逃時,算出來的卦象那叫一個準,可在百花山莊安穩了幾個月時間,說話就不著邊際了。

木旁有鬼是為槐,那觀星樓上有人,是為囚?

要是被朝堂上那些人看見無官無爵的邋遢老頭譖穿蟒袍,就算有陳家老公爺和首輔楊公親自出面求情,也得下進天牢裡囚他個十年八年,興許也算是能遠離江湖是非,壽終正寢了。

雖然錯過了槐樹的花期,賀安瀾還是能隱約聞到一陣若有若無的淡淡清香氣,倒是吐出嘴裡那枚窄長柳葉的許悠輕咦一聲,目光遠遠落在林子裡若有所思,“賀師叔,這味道我好像是曾經在哪裡聞到過。“

賀安瀾皺起眉頭,但很快就釋然,“入夜草木凝露,這麼大一片林子有些清香味道也屬正常,咱們島上那些果樹···”

話沒等說完,許悠就猛然身子僵直瞪大雙眼,“我記起來了,青州那些逼良為娼的青樓裡就常有這種味道,是軟筋散!”

從來為人正派的賀安瀾聽見許悠毫不顧忌車廂裡的墨莉跟小滿兩個女子,尤其身為墨莉的師兄竟然公然提起青樓那種烏煙瘴氣的所在,正要出聲呵斥,卻被最後軟筋散那好似虎狼一樣的三個字驚得臉色大變。

“你說什麼?”

滿面急切懊惱之色的許悠陡然抽出腰間那柄得自劍山的天品長劍,湛藍色劍光登時與沉沉夜色中綻放,語速極快道:“這軟筋散毒性奇特,嗅之中毒者雖不會傷及性命,但至多兩炷香之後就會渾身痠軟無力任人擺佈,不及時服下解藥的話,毒性至少能持續一天時間,不過青樓慣用的那些於修士無用。”

這番話讓賀安瀾頓時心下一沉,荒郊官道中不會平白無故出現軟筋散的氣味,此處定然有人提前設伏,八成就在那槐樹林當中,當下一躍從馬背上縱身而起,揚聲喝問:“在下乃是東海孤舟島劍修賀安瀾,是否與諸位有誤會?”

他這般舉動有兩個用意,一是確認自己修為無礙,真氣仍能得心應手的呼叫,二來就是為了表明身份,在此時的賀安瀾看來,暗中用毒的那些宵小之輩多半是認錯了人,只要挑明東海孤舟島的名號,也許就能化險為夷。

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的常半仙掀開車廂門簾,仰頭朝賀安瀾道:“既然這軟筋散於修士無用,我等速速離去就是,莫要橫生枝節!”

賀安瀾見林子裡仍然沒有任何回應的動靜,不禁有些猶豫。

他早年行走江湖時在大周境內闖下偌大名頭,與他為人最是好打抱不平有關,倘若此行是孤身一人來到這裡,他定然要追過去看個究竟,聽許悠的話就不難知道,軟筋散是禍害女子清白的歹毒之物,施毒者肯定不是善類。

但臨行之前常半仙算出來的那一卦,再加上進入涼州之後心頭的壓抑感,都讓這位四境八品的劍修不敢輕易插手無關之事,正準備喝令眾人策馬加速離開這片是非之地時,卻聽見另一駕馬車裡的小滿出聲。

“這不是青樓慣用的尋常軟筋散,我體內真氣正在緩緩流失!賀前輩,那些人是衝咱們來的!”

小滿曾在流香江花船上做過多年賣藝不賣身的花魁,對那些老鴇的手段極為熟稔,天子腳下白獅坊並非就沒有逼良為娼的事情,十餘年裡她甚至曾經中過一次軟筋散的毒,只是她所在的車廂裡點著驅趕蚊蟲的薰香,才沒有率先發覺危險。

眾人中除了涉世未深的小侯爺之外,就屬小滿本身修為最低,丹田之中真氣最為淺薄,才最先意識道真氣正在以微不可查的速度漸漸流失。

賀安瀾經她一提醒,暗自沉下心神感應自身丹田真氣,果然,若是不用靈識仔細探查,這種緊張情況下確實難以很快發覺異常,所有人竟然都不知不覺中了毒!

此時,林子中才傳來一陣陰陽怪氣的笑聲,數十道修士氣息緊隨笑聲之後顯露。

那人笑罷,扯著嗓子揚聲問道:“剛才說話的可是墨莉姑娘,嘖嘖,多日不見,謝某對姑娘可一直都魂牽夢縈啊,姑娘別來無恙?”

手持胭脂劍的黑裙少女冷著臉鑽出車廂,訝然道:“謝蕭蕭!”

常半仙頃刻之間苦了臉,那該死的卦象,到底還是要應在墨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