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秉忠低聲嘿笑一聲,識海里的禁制還在,也就是說陳無雙還好好活在世上,可那詭計多端的小子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死在涼州,靠著些狐假虎威的小聰明行走江湖,真當江湖是京都城裡紙醉金迷的流香江?

平心而論,身為四境劍修的謝逸塵很反感漠北妖族那些雜碎身上的骯髒氣息,也反感西南肅州這些邪修的陰森氣息,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只要是能夠為他所用的力量,一切都可以來者不拒。

朝假山下面的人點點頭,謝逸塵看向院子角落裡那些年輕丫鬟,笑道:“諸位若是有意···軍中好歹有軍中的規矩,別鬧出太大動靜就是。”

這就是大權在握的好處,謝逸塵很迷戀這種一句話就能決定他人命運的滋味。

二十餘年前,曾將他引為知己的景禎皇帝親自送他出京都城,掛帥北境,那時候,剛剛娶妻不久的弱冠武將受封正三品雍州都督,朝堂上一片英雄出少年的美譽,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高坐龍椅的李燕南正是享受這種一言定人榮辱生死的滋味。

不得不說,極為讓人著迷。

懶得再多看一眼的謝逸塵快步走進宅院正房,親手泡了一壺茶。

明明屋子裡除他以外再無旁人,謝逸塵竟然淡然開口詢問,“那件事怎麼樣了?”

空蕩房間裡很快就有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來,“能斷定的是,那幾路有訊息的確實都是司天監設下的疑兵,真正的陳無雙八成已經身在涼州境內,眼下涼州到處都是江湖修士,再有郭奉平的人從中牽制,斥候很難在短時間之內找到他的行蹤。”

謝逸塵不輕不重嗯了一聲,手搭在桌面上,緩緩道:“舉世無雙的陳家幼麟,有些暗度陳倉的手段也不足為奇,他必須死在涼州。”

話音剛落,距離謝逸塵六尺開外的地方突兀生出一團灰色霧氣,而後竟有一人從中邁步走出來,此人面容始終被灰霧籠住看不真切,聲音中帶著幾分不以為然的譏笑,道:“司天監日薄西山,區區一個四境修為的小子,仗著幾手御劍術在江湖上混了個不倫不類的名聲,有何可懼?你手握將近五十萬精銳邊軍,何必把心思用在他身上。”

謝逸塵輕聲一笑,和顏悅色解釋道:“且不說陳無雙已然氣運加身,他只要一死,沒了繼承人的司天監就再也翻不起浪頭來,陳伯庸就再也沒有心氣能擋住漠北妖族,或許陳仲平也會舍了鎮守南疆而插手涼州。水攪得越渾,對我越有利,要是能把斬殺陳無雙的這盆髒水潑在大周朝堂或是郭奉平頭上,那就再好不過。”

頓了一頓,謝逸塵笑意更盛,“找不到他無所謂,又不是沒有法子逼他現身。你不是已經查到,出京都之後南下雲州的那一路司天監疑兵,其中有東海孤舟島的弟子墨莉?只要生擒了她,陳無雙必然會現身,少年慕艾啊,最容易被情情愛愛牽絆住。”

那人陰惻惻嘿笑,附和道:“早佈下天羅地網,不出意外的話,足夠應付孤舟島賀安瀾那些人。一舉兩得,生擒了卦師一脈的常半仙,只要他肯出一把子力氣,殺了陳無雙之後,你想要氣運加身不是難事,移花接木的手段正是黑鐵山崖拿手好戲。”

謝逸塵點點頭,他確實就是這麼謀算的。

起兵造反自古以來都是大凶之事,光有麾下五十萬精兵還不夠,要想一舉定鼎天下,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今謝逸塵所差的就是氣運,奪了陳無雙的,剛好彌補上這個不足,那麼等大勢將成時再反過頭一腳踹開黑鐵山崖,接下來這萬里錦繡江山,就該姓謝了。

至於民心,不是什麼苦求而不得的稀罕東西。

與司天監最後拼成兩敗俱傷的漠北妖族不難驅逐,南疆之患謝逸塵也有早有定計,百姓在他眼裡從來就是逆來順受的,只要給口飽飯吃,就絕對不會呲牙,有安穩日子過,誰願意管龍椅上坐著的天子姓李還是姓謝?

讀書人,甚至比百姓更好安撫,在那些文人士子看來,忠誠只是因為背叛的砝碼不夠而已,說到底,都是生意人啊。

“聽說孤舟島墨莉命格極貴,是有鳳來儀之格局,你就不擔心謝蕭蕭···”

提到謝蕭蕭,那人就算當著謝逸塵的面,語氣也極為不屑。

成竹在胸的謝逸塵微微擺手,淡然道:“既然命格如此貴重,就不會被我那不成器的兒子糟踐,該是我的就是我的,等著就是。親自出手去搶孤舟島的一個弟子,未免太過有失身份。”

屋子裡再沒有回應,那人的身影連同灰色霧氣,一併散去。

謝逸塵捧著一壺茶,獨自在屋子裡坐著,沒有點燈。

井水城重兵把守的南門外,卻有一身姿婀娜的女子趁夜前來,黑紗遮面腰肢款款,幾步路走得讓那些久在北境的邊軍眼睛都幾乎直了,但沒有一人擅離職守,最多就是偷偷撇上幾眼。

走到門前,不等柳同昌部署下的守門營官出聲喝問,那女子就從袖中摸出一塊牌子舉起來,露出一截白如美玉的手腕,在夜色裡如同皎月,“我要見大都督。”

營官仔細看去,她手裡舉著的那塊牌子,正是謝逸塵的腰牌,當下不敢怠慢,拱手道:“敢問閣下名諱,容末將通稟。”

女子輕聲一笑,吐氣如蘭,“柳卿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