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拿你舌頭下酒(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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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無雙此時的情況,如同一尾擺在砧板上的魚兒。
涼州江湖上差不多人盡皆知,大漠馬幫之所以能夠在二三十年間從一個不入流的馬賊幫派一躍成為居於青嵐劍宗之上的勢力,就是因為馬三爺身後的靠山是最為護短的蘇慕仙,近些年來西北無邊大漠幾乎已經成了馬幫的後花園,隨著幫派威名蒸蒸日上,這位性情豪爽的一幫之主也就越來越沒有值得親自出手的機會,所以很少有人清楚他的本事究竟如何。
有一陣子沒怎麼尋花問柳的馬三爺,兩個多月之前因緣際會晉境八品,如果再能有個三五年功夫沉下心來細細體悟,查缺補漏蘊養劍意打磨自身劍道,再得到蘇崑侖多少指點幾句,不敢說能一飛沖天從此邁進五境高人的行列,起碼可以摸到九品境界門檻,到時候就能真正以大漠之主的名號自居。
反正江湖上那些散修的名號一個比一個響亮,馬三爺就聽人說起過,蘇州南邊有個區區三境六品的修士,仗著幾手祖傳下來的刀法和一柄地品長刀,就敢自封了一個太湖龍王的名號,佔據三四座天高皇帝遠的小島逍遙自在,已過花甲的年紀卻有如花似玉的十幾房年輕妻妾。
馬三爺是自幼流落江湖隨波逐流的苦命人,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和欺負,為了能在常年大旱的涼州活下去,八九歲年紀就開始跟著一幫馬賊廝混,拖著一柄捲了刃的破舊大刀跟在後面,所幸那夥面黃肌瘦窮困潦倒的馬賊既沒有殺人放火的膽子,又沒有打劫商隊的本事,倒遠遠說不上罪大惡極之類,直到偶然遇上蘇慕仙。
人活著就是這樣,當時覺得捱不過去的苦難坎坷,現在無非是大醉之後憶苦思甜的由頭。
如今的馬三爺在散修最多的涼州江湖上,哪個敢不給三分面子,別的不提,就說前陣子空手套白狼從謝逸塵手裡坑了八千萬兩銀子,這般鼎盛財力都足以買下一座楊柳城趁亂世裂地稱王了。
當之無愧見多識廣的馬三爺隔著陳無雙還有三丈距離就不再靠近,他一眼就看出戴著那張索命惡鬼面具的修士此刻的狀態,正是無數修士夢寐以求的入定觀,都說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這時候若是上前打擾的話,後果比殺人父母更嚴重。
無冤無仇無緣無故毀人前程,損人不利己,豈是大丈夫所為?
所以馬三爺在三丈開外停下腳步,心裡卻驚訝不已,儘管那古怪修士臉上遮著面具看不到相貌,但僅從他挺拔身姿以及漆黑如瀑的髮絲就能看出,應該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如此年紀竟然能蘊養出這般令人高山仰止的劍意,可想而知,其修為境界和家世出身也絕非尋常。
數年間帶著上千彪悍幫眾在涼州地面上呼嘯往來,馬三爺行事一向無所忌憚,可對蘇慕仙的脾氣了解深刻的他卻比江湖上八成以上的修士更有底線,即便現在就能斷定眼前修士不懷好意,也不願意乘人之危。
相反,要打要殺也得等那年輕修士頓悟結束,堂堂正正拉開架勢鬥一場,成王敗寇雖死不怨,這才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不至於讓崑崙蘇慕仙和大漠馬幫因此而蒙羞。
這等年紀的四境劍修江湖上從來都是鳳毛麟角,極少踏出涼州地界的馬三爺半生之中卻見過三位之多。
戴面具的這是第三位,第二位是白衣渡厄沈判官的獨子沈辭雲,至於第一位,就是在當年在驟雨莊上留下這四百二十七幅圖畫的那人。
或許是觸景生情心有所感,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長劍的馬三爺沉沉一嘆。
那柄劍更適合女子使用,劍身稍窄劍鞘素雅,在身量足有八尺長的粗獷大漢手裡,更像是孩童打打鬧鬧的玩具,他站在近處,驟雨莊上所有被陳無雙滔天劍意驚動的修士就無一人敢上前。
頓悟中的陳無雙早就察覺到身側多了個修為雄厚的不速之客,猝不及防心裡一驚,識海里壯觀到無以復加的恢弘景象險些潰散,深知此次頓悟對自己劍道以及劍意都至關重要,根本來不及瞻前顧後的猶豫,少年就咬牙收攝心神摒除一切雜念,心裡只剩下陳仲平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混賬話。
去他孃的,愛咋咋地!
說起來世上最瞭解陳無雙脾氣秉性的人,當屬成婚之日戰死在北境城牆以外的穀雨,她最清楚自家這位看似萬事不從心上過的公子爺,骨子裡似乎天生帶來一股子不死不休的混不吝狠勁,南下劍山採劍的路上,數次經歷都是抱著富貴險中求的僥倖去玩命,這才在不到一年時間裡扶搖直上四境七品。
孤身去南疆十萬大山邊緣接引天地靈氣的那次比現在更兇險。
換而言之,沈辭雲能修成如今境界,一是得益於他福緣深厚,幼年時不僅有賀安瀾所贈的洗髓丹洗練體內雜質,還有不該為人間所有的離恨仙丹藥力支撐;二是孤舟島師門長輩悉心培養,一絲不苟打下了極為堅實的底子,這才一入江湖厚積薄發。
而司天監這位嫡傳弟子一日千里羨煞旁人的修為進境,完全是靠著一次次拼命拼出來的。
聰慧如陳無雙,身處外人窺測的險境而坦然自若,並且沉下心神之後很快就意識到,這一次的頓悟跟之前兩次都有所不同。
在白馬禪寺青磚瓦房頓悟的那次,不知是不是時間太過短暫的原因,說實話陳無雙至今都沒覺得從中得到了多大好處,識海中所能看見的也只是一個灰衣老僧席地盤坐的背影,真正讓他受益匪淺的是河陽城的第二次頓悟,窮酸書生抑揚頓挫讀著煌煌《春秋》,十八筆畫化作劍意直入識海,其後就是混沌初開萬物伊始,這才將他十年來胸中只蘊養出模糊雛形的劍意,打上不破不立的烙印。
這一次識海中所見的景象仍然壯觀絢麗,但日升月落也好、冬去春來也罷,說到底都是一個旋轉不休的圓,陳無雙要是以往在司天監觀星樓一層的藏書裡多聽大核桃讀幾本道家典籍,此時或許就能明白,那個圓,就是所謂的道。
道經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發芽是道,開花是道,結果是道,枯萎是道,寂滅也是道。
一直在旁等待的馬三爺生怕有任何一絲動靜都會打擾到他,連以自身真氣逼出醉意都不敢為之,察覺到戴著面具的古怪修士一吐一納之間,呼吸越發平穩悠長,下意識橫著挪了兩步,抬頭去看陳無雙身前那面牆壁上的圖畫,眉頭漸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