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人即便被騙,也騙不了太過,聰明人才會遇陷越深。謝逸塵最早應該也有懷疑,可後來他謀劃的事情一步一步都有人幫著,順風順水不起波瀾,疑心再重也逐漸就被沖淡了,以為自己能借某人的手來掌控漠北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族雜碎,其實他才是人家手裡隨時可以丟棄的一柄刀,如果剛才答應跟我做那筆生意的話,興許還···罷了,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這些讓五境高人厲掌櫃聽著都有些脊背發涼的話,從郭奉平嘴裡說出來,語氣極為平淡,像是在說微不足道的家長裡短,“他本意是要等漠北妖族攻破北境城牆,司天監陳伯庸縱然存了死志也不可能抵擋太長時間,到時候訊息傳出來,大周朝堂上必然亂作一團,景禎皇帝舍了南疆兇獸不管,也得留出兵力拱衛京都,那麼就有人會在保和殿提出來,擬旨召我揮兵先抵禦妖族。”

厲掌櫃沉吟著點點頭,事有輕重緩急,天下大亂之時,誰做皇帝也得先想法子保住自己安危。

這是趨吉避凶的人之常情,留得青山在,才不愁沒柴燒。

郭奉平眯著眼睛,在跟厲掌櫃解釋這些的同時也正好當做推演,輕聲繼續道:“以謝逸塵的心機不難想到,我雖有不臣之心卻沒有他那樣的勇氣,何況有漠北妖族牽制,只要京都傳旨就由不得我願不願意了,只有奉旨去跟那些雜碎硬碰硬。那時候,二皇子在涼州練出來的精銳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笑話,指望六萬騎兵擊潰近五十萬邊軍,痴人說夢。”

“等他輕鬆拿下涼州,陳伯庸司天監的人馬早就被蠶食殆盡,坐擁大周十四州中幅員最遼闊的雍州、涼州,謝逸塵就有了坐北朝南俯視中原的本錢,而我聚起來的兵力正好能跟漠北妖族拼個兩敗俱傷,滿天下誰還能再擋得住他一統河山的腳步?謝逸塵啊,用的這是步步為營的陽謀。”

厲掌櫃越聽越是驚訝,平心而論,且不管謝逸塵是如何跟漠北妖族達成了共識,又付出了什麼代價,能想出這樣外行人聽著都佩服的謀略來,就不愧是郭奉平之後守住北境二十年的大都督,大周千年無戰事,稱讚一句名將絕不為過。

而這位多年不見仍然深受郭奉平信重的厲掌櫃,沒有追問大將軍打算如何應對破局,好奇心太重的人總是活不長久,哪怕是能夠睥睨江湖的十品刀修。

郭奉平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似乎多年來把真實想法死死壓在心底,終於在今天這家客棧裡找到了可以一吐為快的機會,再次捏起一片牛肉慢慢嚼著,悠然道:“他舍下整個雍州不管,就是要讓司天監在那道城牆的人盡數死在漠北妖族手裡,借刀殺人的計策,娃娃都會用,不值一提。可惜,他沒想到陳兵涼州邊境以後,會斷了跟某些人的聯絡,如今城牆遲遲沒被攻破,這裡面的原因我也沒想透,聽說是跟陳仲平的嫡傳弟子陳無雙有莫大關係,旁枝末節不必費心深思,但謝逸塵快要沉不住氣了,要動兵強行侵佔涼州,左右就在這一個月裡,所以我才想見他一面。”

聽到陳仲平的名字,厲掌櫃眼神中瞬間亮起熊熊戰意,能修成十品境界的刀修,餘生唯一所求就是能在修行路上再進一步,整個涼州都沒有像樣的對手,因此那名聲煊赫的司天監第一高手,正是一塊再合適不過的磨刀石。

郭奉平注意到厲掌櫃的神情變化,笑道:“陳仲平眼下在南疆守著,聽說劍山的陣法屏障目前已經名存實亡,十萬大山裡的兇獸很快就會傾巢而出,你要找他切磋,除非舍了這份家業去那裡,打贏了他,還有一個十二品境界的任平生等著,晚年倒不會落個高手寂寞的結局。”

厲掌櫃的眼神很快就暗淡下來,搖頭道:“以後再說吧。人老了,一動不如一靜。”

郭奉平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是啊,一動不如一靜。謝逸塵只要一動手,需要拖延時間的可就變成我了,反客為主得拿捏好時機,否則不過就是個跳上臺面嗚嗚喳喳的丑角,惹人笑話。既然你不願意離開這家客棧,老兄弟一場,我也不好勉強你,有什麼難處,隨時去找我。”

說完這些,郭奉平慢慢站起身來,轉頭看向院子裡那五駕馬車,“楊柳城的醬牛肉不錯,謝逸塵帶來的酒我一口都沒嘗,全都給你留下,以後少做些往酒裡兌水的缺德事,暴殄天物。”

厲掌櫃低著頭嘿聲一笑,揮手散去神識屏障,看樣子沒準備起身相送。

郭奉平也不在意這些禮數,邁步走到客棧門口,門外一個修士隨即湊上前來,拱手沉聲稟報道:“大將軍,謝逸塵帶人從北門快馬出城,一路沒在城中跟任何人接觸,他身邊有個五境修士跟隨,末將不敢跟的太近,看方向,他們是直往大漠去了。”

郭奉平頭也不回地朝身後揮了揮手,厲掌櫃看不到他臉上表情,卻從聲音裡聽出笑意,“帶人去大漠,這是要找馬幫那些人的晦氣了,說起來,好像又跟陳無雙能扯上牽連,氣運加身···”

門外馬蹄聲,疾如當年北境城牆上的鼓點。

就著一盤牛肉獨自喝光一罈酒,有些許醉意的厲掌櫃低聲笑而不止,“有趣。”